猪猪岛小说网 > 剑来 > 第八百六十四章 单挑

第八百六十四章 单挑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猪猪岛小说网 www.zhuzhudao.cc,最快更新剑来最新章节!

    山上山外,两两对峙,各展神通。

    一人登门拜访,一个待客还礼。

    陈平安这边,那位走出木宅的青衣道人,出现在托月山后方,站在五色山岳之巅,宛如一位神人顶天立地,手持一枚蕴含四成曳落河水运的水字印,腰悬一篇宝光流转的祈雨诀。

    万丈高的道人法相身后,一尊神灵之姿的金身法相,双臂缠绕火龙,脚踩一座仿白玉京,是由昔年玉符宫镇山之宝显化而出,在那神霄城内矗立起一杆剑仙幡子,一颗五雷法印被神灵高举飞升,悬在了笼中雀小天地的最高处,三十六尊各部神灵被陈平安点睛开眼之后,连同十八位白衣缥缈的剑仙英灵,在六千里山河境内四处游曳,肆意斩杀托月山地界周边的妖族修士。

    三十六尊神灵从法印掠出后,身后各自犹有一大拨宛如壁画飞天跟随,飘然若仙,神女们长眉细眼,脸庞丰润,秀骨清像。

    她们头顶宝冠,肩披彩带,胸饰璎珞,臂戴镯钏,拖拽出火焰状的长线,彩云飞旋,天花散落满太虚。

    就像夜幕中骤然飞出一大片流萤,光彩流动,无比绚烂。

    先前仙簪城修士逃散造就出的那幅画卷,比起这一幕,实在是不值一提。

    陆沉蹲在在莲花道场内,身前出现了一张小画案,一边画符绘制光阴走马图,一边唏嘘不已:“好彩头,大饱眼福。”

    这些古灵一般的飞天神女,可不曾在那颗法印四面描绘而出,完全属于意外之喜,是谨遵天道循环而生。

    是托月山那座飞升台崩碎后的残余天道余韵,万年不散,类似剑气长城那些盘桓不去的粹然剑意。在陈平安点睛之后,补全了一部分大道,才将她们敕令而出,就像为她们在万年之后的崭新人间,赢得了一席之地。

    远古时代,天地间存在着两座飞升台,骊珠洞天那边,杨老头负责接引男子地仙登天成神,而托月山这边的飞升台,自然便是接引女子地仙脱胎换骨、跻身神灵了。

    大妖元凶那边,真身手持那杆以神灵尸骸炼就的金色长枪,此外那出窍远游的一尊阴神,身边有形若傀儡的扈从,河上姹女,极其灵神,她背对着主人和陈平安,从她袖中,掠出一条碧绿色的滚滚长河,涌向青衣道人,以水法对水法。

    元凶的那尊阳神身外身,在托月山一处第二高的山头,手持一把火运大锤,身前出现了一架充满蛮荒气息的大鼓,以锤擂鼓,每一次鼓响,陈平安背后金身神灵所在的仿白玉京城,好似被凭空撕裂一大片太虚境界,出现一座座赤红色的漩涡,被鼓声锤碎无数天地灵气,使得城内一杆剑仙幡子,剧烈摇晃,猎猎作响。

    双臂缠绕火龙的金身神灵,落在神霄城内,一手稳住幡子,同时驾驭那颗高悬天幕的五雷法印,法印之上千百条金线流转开来,霎时间便有无数条金色雷电,轰然砸地,落在托月山之上,大地与天空之间,就像构建起数以千计的登天桥梁。

    陆沉感慨道:“可惜这场斗法,就只有贫道一人观战。”

    天地间有大美而不言,万物的生发与毁灭,都蕴含着不可言状的大道自然。

    陆沉瞥了眼陈平安左手所持长剑,不愧是高过太白、万法、道藏和天真这四把仙剑的唯一存在。

    高出天外,高无可高。

    陈平安这次问礼托月山,等于一人仗剑,将托月山独自开山三千多次。

    这种事情,传出去都没人相信。

    就像中土文庙功德林被人掀翻了三千次,白玉京给人打碎三千次,谁信?

    再空架子,再无十四境修士坐镇其中,也还是一座托月山,是那文庙和白玉京啊。

    至于为何未能一剑斩杀元凶,彻底斩碎托月山,而只能像是少年时的剑开中土大岳穗山,一是飞升境巅峰的大妖元凶合道此山的缘故,术法古怪,能够让托月山恢复原状万次,再就是因为陈平安的剑术,依旧不够……无敌。

    故而既无法做到万年之前,陈清都在此一剑打碎飞升台,也无法媲美万年之后,托月山大祖一手打断剑气长城。

    而绝不是那把长剑不够锋利。

    当然陈平安这小子,是有私心的,等于在拿托月山来练剑,试图通过递出数千剑,乃至于万余剑,将自身驳杂的剑术、意、法,熔铸一炉,最终尝试着合为……某条自身剑道。

    估摸着还是为将来那场问剑白玉京,练手。

    陆沉察觉到陈平安人身小天地的激荡变化,忍不住心声问道:“受伤了?还不轻?”

    一定是合道所在的半座剑气长城,出现了问题。

    这也正常,若非如此,老大剑仙也不会现身。

    不过既然陈清都都在那边出剑了,陆沉不觉得还会有任何意外。

    修道之人,一旦现身,仿佛就可以让敌我双方都觉得一切意外全部避让绕路,万年以来,不多的。

    屈指可数。

    陆沉自认暂时做不到,师兄余斗一样做不到。

    十四境和十五境,一直被视为失传两境,没有什么名称。

    所谓失传,就是没有师传可言,不存在任何道法传承、香火绵延,想要打破飞升境瓶颈,跻身十四境,只能自求自证自悟自得。

    自行其道,自证其法,长生久视,证道不朽,全凭修道之士的自身体悟,练气士所谓修道,不过是借天地无涯之灵气,塑人身有限之形躯,续容易腐朽之性命,最终天人合一,就再不是大道窃贼,不与天地欠债丝毫。

    所以十四境大修士,只在山巅有几个秘而不宣、不曾流传开来的隐晦说法,其中就有一个所谓的非神非仙“天人境”。

    三教都对天人一语,各有宗旨阐述。其中老秀才昔年做客龙虎山天师府,就曾赠送一副楹联给当代大天师赵天籁,其中就有榜书匾额“天人合一”。

    陈平安继续驾驭井中月的剑阵,冲撞元凶的那一手绝天地通,就看谁耗得过谁,心声答道:“小事,习惯就好。”

    陆沉笑道:“这可是伤及大道根本的事,这要还是小事,还有什么大事可言?”

    要是那半座城头被谁斩破,陈平安就等于长生桥再断一次。等到归还一身道法给陆沉,后果不堪设想。

    陆沉忍不住说道:“老大剑仙对你是真的好。”

    陈平安点头道:“我的长辈缘一向不错。”

    陆沉忧心忡忡道:“陈平安,按照我的演算,差不多在八千剑过后,你就要陷入寅吃卯粮的境地了,运气好,还能拿以后的修道岁月来慢慢还债,运气差点,就要直接拿一个境界来补窟窿,运气再差点……算了,不说晦气话。”

    陈平安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陆沉最后那句话,是想说如今借了几境,回头就跌几境。

    不过这是最坏的情况,陆沉觉得自己跟陈平安加在一起的运气,不至于这么差才对。

    先前陆沉还担心陈平安在短短七八十年之内,就去往青冥天下大动干戈,早早跟余师兄掰手腕,这会儿又开始担心轮到自己住持白玉京事务,陈平安却因为这场开山一役的后遗症,迟迟不会现身了,那自己得多寂寞?别看自己在家乡天下这边,口碑一般,其实在白玉京内,那也是一位公认作风正派、言行端庄、不苟言笑的掌教真人好不好。

    陆沉疑惑道:“先前为何不让宁姚他们多待一时片刻。”

    四位剑修合力出剑,陈平安不用独自开山,自然轻松许多。

    开山与拖月两事,对蛮荒天下的气运影响,其实没有高下之分。

    只要做成其中一件壮举,就足够了。天时之外,对于蛮荒妖族修士的道心,都会是一种重创。

    当然长远而论,肯定是搬走那轮昔年居中明月,让蛮荒天下只剩下一月,要比打砸个空壳子的托月山更有意义。

    “拖月一事,两三成可能与三四成可能,有差异吗?在我看来,又不是五六之差,也不是九十之别,两者根本就没什么区别。”

    在陆沉看来,最稳妥的选择,还是五位剑修合力开山,当场斩杀元凶,不如干脆放弃拖月一事。

    陈平安解释道:“我这边多点意外,拖月一事就可以少点意外。”

    陆沉叹了口气,转头望向托月山之巅,那个画地为牢万余年的黄衣男子,不愧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大妖元凶迟迟没有现世的那件木属本命物,就像一棵同时炼化了光阴长河的万年古树,陈平安每次仗剑开山,元凶就会失去一道本命年轮。年轮全部消失之际,就是这位蛮荒大祖首徒身死道消之时。

    托月山中,那三头本该在家乡呼风唤雨的仙人境大妖,苦不堪言,明摆着与那元凶求饶无用,只得继续硬着头皮,各自拼了性命祭出杀手锏的自救之法,除了那条缠绕山尖数圈的蜈蚣,还有一位仙人境妖族修士,坐在一张七彩颜色的蒲团,仙人正在倒水浇灌,百余种花卉,抽发而起,纷纷绽放,又不断枯黄凋零。

    一位女子妖族仙人,她身披一副金丝绣铜钉纹甲胄,身前悬有古玉质地的仙人抬灯盏,她正在烧符箓,点亮灯芯,火焰呈现出一种精粹的金黄色,就像是金精铜钱的熔化色泽。显然都祭出了本命重宝、使出了压箱底的保命术法。

    那头蜈蚣抬起巨大头颅,与万丈道人法相对视一眼。

    元凶讥笑道:“只是一个眼神,就与隐官大人结盟了?很好,那就尝试着与他联手,与我倒戈一击。”

    元凶还加上一句,“只要你们三个能够活着逃离托月山辖境,我可以承诺让斐然和蛮荒天下,不会追究你们的背叛。”

    这三位也曾割据一方、凶名显赫的妖族修士,只是这会儿估计胆子都吓破了,以后哪敢与浩然天下为敌。

    搁在山下市井,家里还有长辈的话,估计还得来托月山这边帮三位叫魂还魂。

    元凶的身外身,以大锤擂鼓的大鼓皮面,是早年一头飞升境巅峰水裔大妖的真身皮囊,手持火运大锤,擂鼓不停,一锤狠狠砸在鼓面上,除了与那金身法相雷法相撞,那头真身缠绕托月山的巨大蜈蚣,也遭罪不已,被沉闷鼓声余韵波及,顿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其余两位依旧保持人身容貌的仙人修士,更是七窍流血,蒲团晃动不已,白碗出现一丝龟裂声,原本如美人肌肤白嫩的灯盏,呈现出几分黯淡无光的珠黄继续,灯火飘摇,取出一摞金色符箓,忍着道心不稳、魂魄震颤的疼痛,手指颤抖,齐齐点燃,竭力维持那盏灯火不至于熄灭。

    那条蜈蚣吃疼不已,身躯不断翻滚,绞碎山体,托月山碎石落向山脚,尘土飞扬,黄沙滚滚。

    可怜三头仙人大妖,就像身陷于被剑修和元凶合力针对的艰辛处境,想要不死都难。

    不过在那头蜈蚣妖物被元凶道破心中所想后,就再不敢心存侥幸,先前还想着能否与年轻隐官联手,做点锦上添花的事情,只要今日能够保留境界,活着逃离托月山之后,只要元凶一死,也算给浩然天下交出一份投名状,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倒戈,先偷摸回去,带上那盏本命灯,再寻一处归墟渡口,投奔了浩然天下,比如找到那个白帝城的大魔头郑居中当靠山。

    只是一想到那元凶的反着说话,三位原本都颇为意动的仙人,都只得打消这份念头。

    四周山河,两位山巅修士术法层出不穷,就如遍地开花一般。

    托月山周边,其实并无一座宗字头门派,山中偶有上五境修士出现,都很识趣地立即离开,去别处开宗立派,开枝散叶。

    好像这是一件约定成俗的事情,树荫底下好乘凉?在蛮荒天下,可没有这种说法。事实上,这些个零星散落又不成气候的山上门派,很多的妖族修士,可能一辈子都没靠近过那座高山的千里之内。

    蛮荒大祖的一众嫡传弟子当中,只有新妆,偶尔会下山散心,往往行走不远,她也懒得施展障眼法,才让托月山周边地界的妖族修士有幸惊鸿一瞥。

    距离托月山五六千里的一处山上门派,仙家府邸打造得雕梁画栋,处处有彩云缭绕。

    结果一只从云海中探出的大手,白玉莹澈,掌心纹路如湖如池,川流之间开遍荷花,散落无数雪花。

    顷刻间,大雪满山,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远处一处水运浓郁的芦苇荡中,上空又有又有一座云海聚拢,毫无征兆地降下一场暴雨,雨滴皆蕴含剑气拳意。

    一头被迫离开修道水府、现出身形的元婴妖族,刚刚逃离那场无妄之灾的天降大雨,就被一位通体雪白巡游至此的剑仙英灵一剑斩至,刚刚施展遁法,堪堪避过那道凌厉剑光,缩地山脉百余里,身后就又是一位幡子剑灵递出尾随一剑,顿时现出真身,硬扛一剑,又忍痛恢复人形,再次远遁大地之下,结果撞见了一尊好似守株待兔的神灵,对方是那远古雨师模样,悬停于地底下一处仿佛被道化浸染的虚空中,伸手一抓,就将元婴妖族禁锢在原地,一身水法从神魂中剥离出去,双方之间,牵扯出丝线万千。

    原本天人无垢的道人法相之上,蓦然间出现了一连串颜色枯白的大妖真名,就像一口口古井,水波微漾,不断蔓延开来。

    元凶那杆金色长桥,似乎拥有一种近似于儒家本命字的神通,使得道人法相之中,出现了这等异象,而且随着那些水纹涟漪的扩散,万丈法相出现了灰烬飘散的大道崩坏迹象。

    陆沉眯起眼,相传佛家有八万四千法门,其中又衍生出更多的旁门神通,虽然皆不在正法之列,但是威势亦不容小觑,其中一种,便是这种让练气士道心推入一种万念俱灰的境地。

    陈平安对此不以为意。

    先凝佛门宝瓶印,再结说法、无畏、与愿、降魔和禅定五印,最终于刹那间,结出三百八十六印,层层叠加,宝相森严。

    一下子就止住了万丈法相的灰烬飘散。

    而那托月山背后的青衣道人,与之遥相呼应,根本无需踏罡步斗,便掐道门法诀,总计三百五十六印,一印即雷符,天机随心迁徙运转,最终造就出一道天威浩荡的雷局。

    陆沉愣了一下,这些可没教过陈平安,属于陆沉之外的道法学问,那么陈平安就算在心相翻检万年,也毫无意义。

    因为这个“雷局”,属于龙虎山天师府正统法脉,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天师候补人选,就注定无法知晓这一手至高雷法。所以能够演化“雷局”者,唯有历代大天师。

    陆沉如果愿意辛苦些,不惜花费百余年光阴,倒也能模仿出某个七八成神似的雷局,但是这等山上行径,太缺德,简直就等于是跳起来朝当代大天师脸上吐口水了,以赵天籁那种话不多的脾气,估计就要直接手持仙剑,携天师印,远游青冥天下,去白玉京

    找自己切磋道法了。

    托月山之巅,元凶突然与陈平安说道:“放过附近那些蝼蚁,我来陪你干一架,实实在在问剑一场。”

    元凶手腕一抖,手中那杆金色长枪,瞬间变成了一把布满金色云篆的长剑,问道:“如何?”

    陈平安出人意料点头道:“可以。”

    果真将笼中雀的天地辖境,缩小为千里山河,战场只剩下山中山外的对峙双方。

    以及山上三头苟延残喘的仙人境妖族。

    元凶笑道:“这三位,随便杀。免得妨碍一场清爽问剑。”

    雷局随之落地,砸在那头早已重

    伤的蜈蚣之上。

    此后陈平安接连三剑,一剑砍断光阴长河与元凶的一道年轮,其余两剑,针对那两头仙人境妖族。

    与此同时,天地翻转,陈平安在笼中雀的自身小天地中,遇到了几位不速之客。

    就像一场姗姗来迟的心魔问心。当年陈平安破境跻身玉璞境,仿佛只是绕过了心魔,心魔其实并不曾消散。

    陆沉有些纳闷,好像问剑双方,都陷入一种玄之又玄的静止境地,陆沉心知不妙,立即缩手在袖,飞快掐诀演算此事。

    好家伙,这位大祖首徒,竟然还真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剑修,难怪敢说要与隐官大人问剑一场。至于元凶的本命飞剑,名字谁猜得到,不过本命神通,倒是很快就水落石出了,类似那尊十二高位神灵之一的“想象者”,不对,还拥有那位“回响者”的一部分本命神通!

    如果说一位修道之士在登山途中的孤单之感,是一人喃喃,群山回响。

    那么所谓的孤独,就是于山巅四顾茫然,独自喃喃,任你千言万语,天地无回声,寂寥千秋万年。

    眼中所见,如遇心魔。

    真假混淆,虚实不定。

    一个儒衫模样的男子,正是那位宝瓶洲胭脂郡的城隍爷沈温,轻轻叹息一声,也不动怒,只是眼神略带失望,“陈平安,为何自碎文胆?为何偏偏是为了那个滥杀无辜的的顾璨?”

    天地间画卷绵延摊开如山水,让陈平安独自一人,走马观花,重新走了一趟那段人间山水路程。

    然后有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轻僧人,手持念珠,微笑道:“世人若学你,如坠魔窟中。因为你只要犯错一次,哪怕只是一次,就会天翻地覆。”

    一个面容聚拢又消散的中年男子,有些毫不掩饰的欣慰笑意,好像觉得小师弟能够走到这里,太不容易了,可又似乎有些失望,好像走到这里的小师弟,不该是这么一个陈平安。

    之后最终出现了一位青衣女子,她眼神温柔,一根马尾辫,随风飘荡。

    她似乎在与陈平安遥遥对视,各自不言不语。

    修道之人,远离红尘,幽居修行,爱憎一起,道心即退。

    终于来了。

    陈平安的一颗悬空道心,反而终于在这一刻得以落地。

    “春风随我作狮子鸣。”

    陈平安闭上眼睛,持剑之手,大袖飘摇,春风萦绕。

    递出属于完全自己剑道的倾力一剑。

    ————

    姜尚真带着九人一起持符远游,至于具体画符一事,就交由小天师赵摇光和纯青代劳了,而画符所需的符纸,刘幽州之前给了很多。

    姜尚真只是提醒九人此符不可外传,再说了些三山符的山水忌讳,必须每到一座山市,就需要礼敬三山九侯先生。

    山水迢迢,路途遥远,差不多需要跨越浩然天下的一洲山河。

    先前画符之时,赵摇光笑问道:“小道需不需要发个誓?”

    姜尚真摇头道:“大战在即,诸位既然都是君子立身,豪杰处世,就不需要浪费心神了。”

    之后众人持符远游,衔接三座山市的,就是练气士最想要接触、又最难触及的那条光阴长河。

    刚好可以凭此勘验这拨天之骄子的道行深浅,以及体魄坚韧程度。

    在姜尚真看来,除了曹慈和傅噤,其余那拨孩子,确实比自家陈山主差得有点远了。

    尤其是许白,第一次现身在山市后,就开始头晕目眩,摇摇晃晃,所以是最晚一个点燃山香。

    不过这个被誉为“许仙”的年轻人,很快就恢复正常,似乎许白不过心意转动,身边便显化出一个模糊的金色文字。

    姜尚真就多看了一眼许白,记起这小子的祖籍好像是那召陵,祖上都是一座许愿桥的看桥人,说不定与那位字圣的许夫子,极有渊源。

    论福缘气运,确实没一个差的。

    九人当中,在跨越山市途中,无形中出现了几座小山头。

    曹慈与郁狷夫。两位纯粹武夫,有点亦师亦友的意思。

    傅噤和顾璨。同门师兄弟。一个开山大弟子,一个关门弟子。而且师兄弟,都算瞧得上对方。

    元雱,赵摇光,法号“须弥”少年僧人,三人曾经一起秘密勘验各洲光阴刻度等事,相互间早有默契。

    纯青,许白。因为双方师承关系,曾经一起游历宝瓶洲,关系不差。

    在一座山市停步后,纯青问道:“姜先生怎么变成了落魄山的首席供奉?”

    这个问题,其实在场诸人都很好奇。

    宝瓶洲那边,落魄山观礼正阳山的那场镜花水月,姜尚真以首席身份现身,而且并未施展山上障眼法。

    山巅消息流传极快,哪怕隔着一座天下,纯青还是知晓了此事。

    眼前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男子,双鬓霜白,青衫长褂,一双布鞋,手持一根青竹行山杖,轻轻敲打肩膀。

    在纯青的印象中,没打过交道的年轻隐官,是一个挺痴情的人,而玉圭宗的姜尚真,却是个出了名的风流种。

    照理说,两个性情迥异的修道之人,怎么都混不到一块去。

    姜尚真微笑道:“无巧不成书,曾经在我家乡的一处福地,与陈山主并肩作战,一同趟过江湖,见面相逢就投缘,属于过命交情的患难之交。”

    这一路九人,各自说了些本该小心隐藏起来的修行秘密,不然到时候跟那拨妖族修士打起来,谈不上合作,只能各自为战。

    比如傅噤除了那枚名为“三”的道祖养剑葫,竟然还拥有三把本命飞剑。

    飞剑嫁衣,又名缟素,就是身上那件雪白长袍。飞剑寿衣,就像一张天然针对剑修的锁剑符。

    这位被誉为小白帝的剑仙,第三把本命飞剑,名为虚舟,又名秋蝉。

    唯独曹慈和郁狷夫,作为纯粹武夫,除了武道境界,一个止境的归真巅峰,一个山巅境瓶颈,处于一个瓶颈将破未破的境地。

    此外两人反而没什么可多说的。

    天幕星河之中,一个干瘦老人和青年修士正在俯瞰蛮荒大地。

    正是合道星河的符箓于玄,以及三山九侯先生。

    青年修士身前,再次青烟袅袅,如有香火点燃在眼前。

    于玄啧啧称奇道:“前辈,香火鼎盛,气象大得有点吓人了。”

    先前,剑气长城五位剑修,先后礼敬三山九侯先生。

    兼具文圣一脉与五彩天下,尤其是那宁姚,还是一座天下的第一人。

    接下来这次的九个年轻人,有大端武夫曹慈,两位白帝城嫡传,青神山一脉。

    文庙亚圣一脉,龙虎山天师府,中土破山寺,中土兵家祖庭一脉。

    儒释道和兵家,三教一家都有了。

    青年修士脸上有些笑意,当然不是因为多了些香火,而是在这么短的光阴里,同时出现两拨年轻人的共同礼敬,连他都感到了意外。

    如果再加上两拨人的各自持符,在蛮荒天下跋山涉水,对于数座天下的走势,都会牵连出不可估量的深远影响。

    于玄说道:“似乎还得归功于那位陈小道友啊。”

    青年修士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于玄抚须会心一笑,身边这位前辈的这一点头,可不简单。

    方才有意无意提及一事,于玄询问这位前辈一个问题,是不是芝兰当道,不得不除?

    青年修士当时没有给出答案。

    一轮明月中。

    宁姚,齐廷济,陆芝,豪素。凭借奔月符,四位剑修联袂飞升至此,站在死寂沉沉的远古废墟之地。

    昔年蛮荒天下的三轮明月,被命名为玉钩的那一轮,是荷花庵主的修道之地,已经被董三更拖月撞向人间。

    而赊月的修道之地,名为蟾宫。

    而这居中一轮明月,名为金镜,也是唯一拥有别称“皓彩”的明月。

    宁姚看了眼天幕,说道:“我负责出剑开路,同时对付某些意外。”

    刑官豪素负责以本命飞剑的神通,暂时“道化”这轮明月。

    齐廷济和陆芝,则负责在同一个方向,共同递剑,推动明月沿着那条宁姚开辟出来的轨迹,迁徙一轮月,搬迁往青冥天下。

    剑气长城,四位剑修,各司其职。

    宁姚手持仙剑天真,斜瞥了一眼天幕某处。

    然后她一剑开天。

    ————

    一场没头没脑的狭路相逢,置身于那个莫名其妙的包围圈之内,冯雪涛一出手,就是一番搬山倒海的大手笔,方圆千里之内,一座座山头被连根拔起,一条条江河水流,分别被砸向那些悬空而停的妖族修士。

    与此同时,冯雪涛捏出两张珍藏多年的金色符箓,两符悬在袖中,缓缓流转,以日晷符定光阴刻度,以指南符定天地方位。

    天底下的山泽野修,在各自修行路上,都怕剑修,很烦阵师,跟剑修捉对厮杀,不占便宜,若是敌人当中有与阵师坐镇,就等于已经身陷包围圈。

    冯雪涛就曾在这两种练气士手上吃足苦头,次数还不少。

    冯雪涛并未因此心烦意乱,作为野修,什么凶险阵仗没见识过,九死一生的处境,都不止一次两次了。

    在试探虚实之时,冯雪涛施展出一门本命遁法,身形消散,身形缩为一粒芥子金光,同时黑烟滚滚,又有水雾缥缈,和一道白虹掠空,朝四个方向一起远遁。

    没有任何一位妖族修士阻拦冯雪涛,也根本无视那些攻伐术法。

    那个貌若稚童的修士,面带讥讽笑意,“秋后蚂蚱,只管蹦跶。”

    蛮荒天下的天干十修士,拦住冯雪涛的北归去路。

    唯一迟到者,是从斐然那边赶来的玉璞境剑修流白。

    她凭借恩师周密赐下的法袍“鱼尾洞天”,走了一条登天捷径,得以压制元婴境瓶颈演化而起的那头心魔,顺利跻身上五境。

    她的本命飞剑,一直没有公开,早年甚至在甲子帐那边都没有记录在册,大概这就是作为一位周密嫡传弟子的独有待遇了。

    流白一到场,大阵就得以补全,开始对那条飞升境大鱼收网。

    之前出手四次,两位是蛮荒天下的自己人,只是不服管,对斐然担任天下共主,以及托月山的兵马调度,阴奉阳违,

    还有一位是剑气长城的玉璞境剑修,隐藏在蛮荒天下千年之久,最近一次出手,就是围杀浩然天下那个喜欢捡漏的的仙人境野修,再在此人身上动了一点小手脚,不然就不只是跌境为元婴那么简单了。

    虽说此举隐蔽,可他们也没想着一定能够成事,毕竟黥迹那边还有个白帝城城主,天下第一魔道巨擘的头衔,搁在在蛮荒天下不算什么,毕竟连云纹王朝的叶瀑,一个才跻身飞升境没几天的家伙,都给自己取了个“独步”的道号,

    可郑居中作为一个魔道修士,却能够在浩然天下站稳脚跟,就极有分量了,再者发生在托月山上的那一幕,令人记忆犹新,故而两座天下那场没谈拢的议事过后,蛮荒天下开始流传一个说法。

    愿意拿三个飞升境大妖,换一个郑居中。

    除了白帝城郑居中,还有曾经在蛮荒腹地出手一次的火龙真人,重返浩然家乡便拦下仰止的柳七,以及那个大名鼎鼎的隐官陈平安,连同武夫曹慈在内,总计十人,都被视为蛮荒天下最希望对方能够更改阵营的存在。

    白袍少年嬉皮笑脸道:“呦,流白姐姐今儿这么空,竟然得闲啦?要是再晚来一时半刻的,说不定咱们九个,就要兜不住青秘这条飞升境大鱼喽,这还算好的了,大不了被斐然追责嘛,可万一青秘凶性大发,乱宰一通,咱们这些小胳膊细腿境界不高的,岂不是死翘翘,如此说来,流白姐姐还能算是我们九个的救命恩人?”

    流白神色淡然道:“不妨再教你件事情,阴阳怪气说话的时候,神色要一本正经,不然只会显得油嘴滑舌。”

    身穿雪白长袍的少年,脸上覆了一张雪白面具,两只大袖笔直垂落,化名秋云,是一位山巅境的纯粹武夫,腰间悬佩一把狭刀。

    狭长佩刀名为“帝姬”,与陈平安在剑气长城牢狱获得的那把狭刀“斩勘”,是差不多辈分的远古重宝。

    远古天庭,十二高位神灵之一的行刑者麾下,又有刑狱四官,其中夏官缙云,执掌专门用来针对蛟龙之属的斩龙台,秋官白云,负责职掌雷池行刑。

    秋云感叹道:“唉,还是流白姐姐有学问,不愧是咱们隐官大人的不记名道侣。”

    白袍少年突然给了自己一耳光,“瞧我这张破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流白默不作声。

    少年不再继续挑衅流白,眼神熠熠,自言自语道:“不知道那个曹慈,是不是徒有虚名。”

    竹箧依旧是老样子,背剑架,长剑繁密拥簇,画面犹如孔雀开屏。

    他有点怀念甲申帐的岁月,好歹还有个能够服众的木屐,也就是如今的周清高。

    这拨天干修士,一个比一个脑子不正常,这些年来凑一堆,也就在斐然那边,稍微老实一点。

    那个稚童模样的修士,名为玉璞。

    腰悬棉布袋子,古篆四字,“符山箓海”,袋子里边装了数目可观的符箓,据说是玉符宫遗物,更是一件宫主信物。

    符箓一道,门槛高,修行起来,只要资质足够好,比起一般剑修,更能消耗金山银山。

    所以这个名为玉璞的妖族符箓修士,最仰慕皑皑洲的刘聚宝,敬佩这位财神爷的挣钱本事。毕竟符箓一途,想要登顶,神仙钱简直就不是钱。

    有女子耳边坠着一粒金色珠子,光芒柔和,水纹涟漪,映照得女子一面脸庞,界线分明。她名为金丹。

    那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神色木讷,腰悬一对小巧斧钺,手持一盏可以牵引魂魄去往阴冥之地的灯笼。他名为元婴。

    此外一位肩挑竹竿悬葫芦的男子,名为鱼素。

    擅长精思道法,想象神仙,能够撮泥为马,掬水化虚舟。此外鱼素与玉璞同样精通符箓一道,投符驾驭山鬼水裔,悉来听令。

    与之并肩而立的修长女子,是鱼素的妹妹。

    她腰肢纤细,背着一张巨弓,一只纤纤玉手,不断旋转匕首。名为窈窕。与秋云一样,除了是练气士,还是纯粹武夫。

    “美人瘦如梅,梅瘦美如诗。”

    姜尚真依附在青秘前辈身上的那粒心神,没闲着,瞥了眼那女子的胸脯,心中忍不住默念一句,“金桔也是桔子。”

    另外那位不知该喊姐姐,还是姨,可就是截然不同的风情了,体态婀娜,珠圆玉润好生养。

    可惜斜背琴囊的女子,她脸上覆了张面具,看不清面容。

    就是这位女子琴师身后显现出来的道法景象,过于渗人了点,吊死鬼无数,一具具尸体悬空而停,不着天不着地。

    手持一把纨扇,绘千百仕女,皆是美人面目白骨身躯,比那面目可怖的狞鬼似乎更加不堪入目。

    此女擅长编织梦境,观想出一条无定河,拆散无数春宵梦中人。覆上面具之后,心相随之显化在身后,就是那无数被吊死的尸体悬空,这亦是飞剑本命神通之一,能够让光阴悬停,死亡是一场大睡,睡

    眠是一场小死。而她的本命飞剑,其实就是就是那把古琴,飞剑名为“京观”。

    姜尚真暂时还不知道她名为子午梦,道号春宵。

    姜尚真有些替青秘前辈打抱不平,“几个至多是玉璞境的小兔崽子,竟敢围杀一位野修出身、最最熟稔厮杀的飞升境大佬,岂不是又崩了。”

    冯雪涛苦笑不已,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冯雪涛空有一身飞升境大修士的术法神通,那些近在咫尺的心声,哪怕无比清晰,可咫尺之遥,却有着天地之距。

    大阵之内,那些境界不高的妖族修士,并非虚相,但是对方的每次出手,占尽了天时地利。

    而且天地之内,异象横生,日升月落,斗转星移,昼夜流转。春雷阵阵,天降甘霖,山川出云,继而又是日夜循环,四季流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日尽而明霞将灭没,星象入夜灿烂若河,此外伴随着龙宫春霖水生,云行雨施之象,星河秋露,一洗炎蒸,象纬昭然,秋高气爽,大雪纷飞,草木生长……诸多景象流转变化,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关键每一次四季流转,就会无形中消磨掉冯雪涛的一年道行,使得冯雪涛在飞升境辛苦积攒下来的道行,就像一只破洞的漏水之壶,如何都挡不住壶中水的流逝。

    刹那之间,山河变色,如同变成了一幅只剩下黑白两色的水墨画,使得冯雪涛愈发如坠云雾。

    亏得那位自称道号“崩了真君”的家伙再次心声响起,指点冯雪涛以行辰戌巳东南路线,移形去往一处土气丰厚之地,务必避开一道火光,不然就会陷入宝珠坠炉的险境……果不其然,除了冯雪涛匆匆御风前往的所站之地,其余天地间皆变成大火蔓延的景象,那可就不是只被大阵消磨掉一年道行的下场了。

    随即脚下凭空出现了一条水面宽阔的大河。

    姜尚真再次提醒道:“青秘前辈别愣着啊,继续接招,此为汾河虚相。御风冲过去,什么都别管。只是记得自己掐准时刻,算好路程,跑路万里,不多不少。”

    “停步后,就可以迎接下下一道攻伐术法了。不出意外,你还可以瞧见一处类似帝王宫阙的海市蜃楼,身陷迷宫,不用慌张,我会继续帮前辈带路。”

    冯雪涛御风不停,心声问道:“敢问道友,这是何故?”

    姜尚真无奈道:“一位飞升境前辈,这么大岁数了,就没读过几本书?几千年岁月,平时都在干嘛呢?”

    冯雪涛哑然。

    姜尚真只得耐着性子说道:“白玉京三掌教不是有那天地篇,早就道破天机了嘛,乘彼白云,至于帝乡。此外又有一篇汾上惊秋诗,说这北风吹白云,万里渡河汾。”

    冯雪涛问道:“对方为何不在路程上动点手脚?”

    姜尚真翻了个白眼,“大道之行,天理昭昭,这些只是借助天时运转道法的年轻崽子,如今境界都还不高,哪敢胡乱画蛇添足,一着不慎,就会露出破绽,被青秘前辈抓住机会,逃出生天,说不定还能拎走几颗头颅当战功。”

    “就像这座天地,归根结底,还是逃不出那障眼法的大道窠臼。真正蒙蔽的,并非眼中景象,而是青秘前辈的神识感知。不然这几个家伙,真能改变天地间的四季流转?所以前辈的日晷符和指南符,并非没有意义,恰恰相反,是最有意义的,甚至要比一身前辈道法更关键,对了,前辈兜里还有多少张?可以都拿出来了。”

    跟青秘前辈聊天就是费劲。

    愈发怀念与好人山主、还有崔老弟并肩作战的岁月了。

    哪里需要如此浪费口水,至多就是一个眼神的事情。

    冯雪涛赧颜道:“就这两张。”

    “啥?就两张?前辈不是一位飞升境大修士吗?出门在外,这么寒酸?”

    姜尚真有些佩服这个飞升境大修士的胆识气魄了,“跟着阿良前辈来蛮荒天下,前辈你真当是一路游山玩水啊?”

    冯雪涛无言以对,不过之后果然如那位崩了真君所说,置身于一座云雾飘渺的帝阁,冯雪涛按照对方的指路,一路娴熟穿廊过道,如主人闲庭信步,忍不住问道:“道友精通卦象一道?”

    “不精通,现学现用。圣贤不是说了君子不卜嘛。何况我这个人,最不信命,所以属于临时抱佛脚,入庙才烧香,得亏平日里还算做过几件好事。”

    “道友说笑了。”

    “你就不怕我是那个尚未现身的第十人?”

    “我的赌运一直不错,这辈子直觉奇准。”

    冯雪涛年少时曾经在市井赌坊,遇到了一位后来领他登山修道的世外高人,

    在赌桌上,冯雪涛十赌九赢,偏偏每次离开赌坊都亏钱。

    赌运极好,赌术不济,那位仙长,说他这是有道缺术的命格,只是因为不学无术,所以最适宜修行,不然就是暴殄天物。

    不过那位仙长,到最后都没有收他为徒,说自己命薄福浅,受不住冯雪涛的磕头拜师。

    姜尚真突然喊道:“速速勘察人身小天地,小心飞剑流窜其中!”

    冯雪涛赶紧心神巡视小天地,结果仍是拦阻不及,被一缕剑气瞬间搅烂了多处窍穴,所幸冯雪涛还算及时多出了对策,只是一些人身天地山河的“荒郊野岭”,不过差点就要殃及邻近的两座本命窍穴,其实已经被那缕剑气寻见了大门,大概是不觉得有把握攻破气府,又不愿意与一位有了防备的飞升境心神面对面厮杀,就瞬间破开山水屏障,撤出了冯雪涛的人身小天地。

    冯雪涛看了眼自家人身天地的“天幕”出口,正是飞剑的,忧心不已,如果不细看,那点伤口,简直就是毫无痕迹。

    剑修的本命飞剑再细微,进入敌人的人身天地,照理说一样会变得大如山峰。

    姜尚真有些失落,“可惜我真身不在此地,不然凭借那几摞锁剑符,还真有机会来个瓮中捉鳖。”

    再次为青秘前辈传道解惑,“是那女子剑修流白的一把本命飞剑,在避暑行宫那边,被隐官大人暂名为‘芥子’,这把诡谲飞剑,细微不可查,品秩很高的。”

    能够与天地灵气真正融为一体,如大湖水中央的一片树叶,练气士就像站在岸边的凡俗夫子,当然肉眼不可见。

    “道友是剑气长城出身的剑仙?隐蔽在蛮荒天下,伺机而动?”

    这位暂时不知来历的隐士高人,自称道号崩了真君,听着像是一位道门中人。但既然对避暑行宫的密事了如指掌,多半是位真人不露相的剑仙了。

    “青秘前辈一定没去过浩然天下的东边三洲,不然晚辈这个道号,在那边薄有名声,在山上口碑尚可,是出了名的古道热肠,任侠意气。”

    冯雪涛疑惑不解,还是一位在浩然天下嬉戏人间的得道高人?

    “道友何必涉险行事?”

    跟这位自称崩了真君的奇人异士,无缘无故的,没理由如此帮衬自己才对。

    ““我这个人习惯了剑走偏锋,富贵险中求。””

    姜尚真微笑道:“再说了,相逢是缘。前辈是我这次远游蛮荒,遇到的第一位同乡。要是见死不救,担心会被雷劈。”

    冯雪涛沉声道:“此次冯雪涛若能脱困,不敢说什么大话,山高水长,道友只管拭目以待。”

    一位飞升境野修诚心诚意的承诺,值点钱的。

    姜尚真笑道:“好说好说。我那山头门风极好,一直有施恩不图报的习惯。”

    之后,就是一段险象环生、且令人道心饱受煎熬的“漫长”岁月。

    那些在市井流传的神怪志异小说,总喜欢扯那天上一日地上一天,不然就是山中一甲子,世上已千年。

    不曾想今儿还真给姜尚真撞见了。

    就像这座小天地内的那条光阴溪涧,在姜尚真和冯雪涛的心湖之中流逝极快。

    可惜半点不销魂。

    因为与他一起,是个地地道道的大老爷们。除了应付那些稀奇古怪的攻伐术法,必须打起精神来,此外为了打发光阴,双方什么都聊,主要还是姜尚真问青秘答,相当于“两甲子”光阴过去了,这会儿姜尚真连那位青秘前辈的祖宗十八代,有过几位红颜知己,如何认识的,如何看对眼的,都给摸清楚了。

    冯雪涛无奈道:“再这么消耗下去,我恐怕就要跌境了。”

    这场架打得实在是憋屈。

    按照崩了道友的说法,这座大阵,定天象,法地仪,阴阳所凭,是那天始于北极,地起于托月山,若是那十个妖族修士,再境界高些,比如能够人人至少跻身仙人境,那就是足足三千六百年,日月五纬一轮转,随便几次光阴流转过后,恐怕除了十四境修士,顷刻间就要让飞升境修士陨落在光阴长河中。

    蛮荒天下从哪里凑出这么些个各具神通、又能结阵窃取天地造化的年轻修士。

    “不慌。”

    姜尚真笑着安慰道:“风水轮流转,很快就可以十人对十人,轮到青秘前辈看戏了。”

    因为自己的真身,已经带着那拨浩然天下的年轻人,正在赶来此地的路上了。

    按照崔东山的说法,浩然、蛮荒和青冥三座天下,各有一处应运而生的神仙窟、金玉丛林,年轻一辈,顺势而起。

    骊珠洞天就不去谈了,姜尚真每次去落魄山送钱,从来不会去槐黄县城那边随便闲逛。要说胆子一事,姜尚真不算小,但是每次在落魄山那边,堂堂周首席,却几乎从不下山逛荡。

    所以姜尚真是打心底佩服那个青衣小童,说陈灵均吃一堑长一智也没错,说陈灵均根本不长记性也没差。

    此外青冥天下的那座王朝,是个屈指可数的庞然大物,国祚绵延,底蕴深厚,在几个专门安置开国勋贵子弟的京畿郡城之内,有一大拨鲜衣怒马的王孙子弟,在历史上被誉为五陵少年,米贼王原箓,还有那位捉刀客戚鼓,户籍都在此地。

    此外稍早些,其实还有更早登山修行的两位天才修士,都在赶赴五彩天下的三千道人之列,分别名叫悠然、南山,如今都是元婴境,而这对出身死对头宗门的男女,双方不但同年同月同日生,就连时辰都毫厘不差,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而蛮荒天下一处名为“灵爽福地”的下等福地,除了被刘叉带离家乡的竹箧,还有两位同样跻身托月山百剑仙的年轻妖族剑修,以及多位大道可期的地仙。

    骊珠洞天,王朝五陵,灵爽福地,这三处都是名副其实的小地方,却是这般毫无道理可讲的大千气象。

    那十位天干修士,联手阻截冯雪涛的退路,此举只为一事,围杀这位道号青秘的浩然山巅修士。

    这就是只能翻检一洲山河修道胚子,与放眼整座天下、搜刮修道天才的差距。

    两只大袖笔直垂下的白衣少年已经覆上面具,啧啧笑道:“浩然绣虎,着实可怜可悲可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举一国一洲之力,辛苦捣鼓出来的地支一脉,到头来连个有分量的纯粹武夫,都找不到。”

    那玉璞笑道:“有本事当着隐官的面说这种话。”

    秋云哈哈笑道:“隐官在场就的话,肯定就要换一种措辞了,亏得我积攒了一肚子的马屁话,可惜见不着面。”

    曾经有两场架,白袍少年看得真切,最为上心,一场是打托月山大祖的关门弟子,剑修离真与陈平安的捉对厮杀,之后还有个战场相逢的纯粹武夫,相互问拳。

    秋云有个师兄,就是那个侯夔门。

    曾是蛮荒天下获得最强二字的远游境武夫。喜欢显摆那一身花哨重宝,披挂鲜红锁子甲,头戴紫金冠,插有两根长尾雉长翎,这套远古重宝,名为剑笼,攻守兼备,完全可以视为一张半仙兵品秩的锁剑符。

    可惜侯夔门在剑气长城的战场那边,昙花一现,非但没能建功立业,更没能趁机破境,死后反而沦为不小的笑谈。

    最后被一头旧王座大妖,运转神通,附身于原本试图凭借破境、争夺武运的侯夔门,将其视为一颗弃子,打算以一位九境武夫的性命,只是拿来换取战场上那位年轻隐官的重伤。

    在他这个师弟看来,死得太没出息了。

    关键是除了那套破例没被隐官大人捡走的剑笼,按照托月山规矩,归还给了他这个当师弟的,此外就没捞到半点好处。

    大阵之中,始终只有流白、竹箧在内九位现身,因为最后那位天干修士,本身就是阵法天地所在。

    她名为潋滟。

    出现了一位身高数丈的女子,长裙曳地,四周流光溢彩,她与九位修士说道:“约莫六万里之外的一座山头,来了一拨气运浓厚的外人。”

    秋云沉默片刻,蓦然眼神炙热问道:“其中有无隐官,或是曹慈?!”

    “有曹慈。”

    一座天地大阵,被一人率先以拳强行打开禁制,出现了一位白衣男子,自报名号之后,曹慈点头笑问道:“找我有事?”

    白袍少年眨了眨眼睛,以商量语气笑嘻嘻问道:“可以没事吗?”

    蛮荒天下,有竹箧,流白,秋云,鱼素,窈窕,子午梦,金丹,元婴,玉璞,潋滟。

    浩然天下,有曹慈,傅噤,元雱,顾璨,郁狷夫,纯青,赵摇光,须弥,许白。

    当然还有一个手持行山杖的姜尚真,朝那冯雪涛使劲摇晃青竹杖,喊道:“青秘前辈,我是崩了真君啊,晚辈救驾来迟了哈。”

    冯雪涛瞧见了那位“崩了道友”的真容后,愣了半天,先是放声大笑,然后大骂姜尚真。这个姓姜的王八蛋,早年游历北俱芦洲的时候,自称是中土青秘的嫡传弟子,真被他骗了好些仙子,以至于火龙真人只要游历中土神洲,都要专门找冤大头冯雪涛叙旧,当然叙旧是假,打秋风是真。

    曹慈说道:“那就没事找事。”

    整座天地剧烈一震,原来曹慈已经出拳。

    ————

    曳落河那边,白泽蹲下身,摊开一只手掌,轻轻贴放在地面上。

    绯妃惊骇发现自己的心脏,甚至都不是道心,不由自主出现了震动。

    然后是整座蛮荒天下,就像一个沉睡者发出心脏跳动的沉闷声响。

    出现了数道古意苍茫的凶悍气息。

    犹如数位长久冬眠者,在惊蛰时节缓缓醒来。

    白泽沉声道:“都别睡了。”

    绯妃神采奕奕。

    白泽突然抬头笑道:“离我远一点,越远越好。”

    因为白泽此举,等同于一场问剑了。

    没办法,当下蛮荒天下,如今最能扛下陈清都那一剑的,就是自己了。

    同样年纪不小的初升,或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剑修斐然,以及那个十四境的萧愻,都不太行。

    绯妃二话不说,听了白泽的提醒过后,她竭力施展水法神通,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白泽站起身,现出法相。

    一道剑光转瞬即至。

    一剑过后,大地破碎不堪,白泽法相更是被剑光撞入大地深处千余里。

    其实只是半剑。

    这半剑来自剑气长城。

    又有原本气冲斗牛的其余半剑,仿佛从天外斗牛处降落人间。

    白泽的法相刚刚伸出巨大双手,搁放在“井口”之外的广袤大地。

    白泽又被那半剑打入大地更深处。

    白泽差点被剑光带法相,一同彻底凿穿蛮荒天下。

本站推荐:总裁的替身前妻我在精神病院学斩神凌天战尊万相之王飘渺之旅风流岁月之活色生香半城风月花颜策神武战王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剑来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猪猪岛小说网只为原作者烽火戏诸侯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烽火戏诸侯并收藏剑来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