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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金玉碎而沟壑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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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0章金玉碎而沟壑平(2)

    此次攻城之战非比以往。无论战争烈度还是持续时间都大大超出人们的预料。

    为了聚集更多兵力,多铎甚至直接把南线的新附军抽调一半,根本就已不能再对赴死军构成有力的威胁。似乎已无意阻拦扬州民众的撤离,只想攻下坚城。

    这两天以来,清军完全就是不计代价的猛烈攻击,以波浪式战法最大限度发挥出人多的优势。意图已经十分明显,这完全就是在做交换生命。

    为了保持攻击的连续性,昼夜不停的连续攻打。

    在黑夜中硬攻坚城,对于攻守双方都是大忌,在第一次夜战当中,双方都创下交战以来的伤亡记录。快速消耗赴死军战兵,无论付出多少新附军为代价,对于多铎来说都是很有利的。

    时间,尽快拿下扬州已经成为第一要务。

    李四需要同样也是时间,利用扬州的坚固城防尽可能的拖延战局,以争取更多时间来疏散民众。

    要不是及时的把火铳营调上去,路涧和丁乙的两个先锋营很有可能被直接打残

    “庚字营请战!”

    新任营官程子栋身上还带着伤呢,一听说西边的两个先锋营几乎被打成残废,早就按捺不住,忽的跳出来请缨。

    “不许。”

    李四很干脆也很粗鲁的拒绝了庚字营的要求。

    赴死军的十营叉子兵中,后面的辛、壬是今年才建立起来的。远不如前面的八个营精锐,现在的没有必要把这些未来的种子过早的投入战斗,辛字营虽然已经处于随时准备的状态,却还没有到非上不可的时候。

    而程子栋的庚字营又是最先被打残的一个营,连原来的营官都阵亡在前,这几天虽然得到人员的补充,但是战斗力肯定还恢复不过来,要是直接就调上去替换先锋营,估计用不了一天,就可以直接取消这样营的建制了。

    “亲爹,让我们上吧。”

    孩儿兵总头目镇南小胸脯子一挺就站了出来,身后还背着李四亲赐的那把战刀。

    这把刀被镇南小心翼翼的包裹起来,就是睡觉也不肯离身,多少孩子兵眼馋心热的想要看看,镇南连摸也不让他们摸一下。

    这可是亲爹的战刀,岂是随便什么人就能看的?

    每当战事吃紧,孩儿兵总是第一个跳出来,天底下还有几个不知道赴死军孩儿兵的?他们的战法就是名动天下让所有敌人都毛骨悚然的自杀式攻击。

    虽然他们不可能扭转战局,但是能够让敌我双方的士气达到此消彼长的效果。

    一见到这些大脑袋的孩子,营官程子栋几乎要落下泪来。

    就是为了挽救庚字营,十三个孩儿兵只剩下六个,要不是火铳营增援的及时,这些孩子们可就都冲上去了。

    自战端开启。冲上去的孩儿兵就没有退下来过,更没有人见过冲上前去孩儿兵生还过。

    即使身处绝境当中,有了这些孩子玉石俱焚的悍然攻击,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也能让全副武装的大人们舍生忘死不顾一切的疯狂起来。

    几百个孩儿兵,在安江门大战的时候象撒胡椒面一样分配到各营,各处的局面和庚字营也是大同小异。庚字营好歹还保存下来六个孩儿兵,除甲乙两个主力营外,陆续分配到其他各营的孩儿兵同样损失巨大。

    把孩儿兵重新归拢起来,也不过剩下五十多个人。

    孩子们的战意依旧昂扬,随时随地准备效死,李四却再也舍不得用他们了:“孩儿们都是好样的,都是好样的,眼下的这点鞑子已经不值得你们出手,咱们的胜利已在眼前……”

    “咱们胜了?”孩儿兵们最先爆发出一声欢呼。

    虽然西边的决战还在继续,赴死军还在抽调兵力陆续增援上去,可亲爹都说是胜利了,那可不就是已经打胜了。

    由于清军不断抽调南线的兵力,也让赴死军可以从容调集人马去往西线。双方布置在南线的力量越来越薄弱,这让民众的疏散更加大胆和从容。尤其是在陆路方面,亲见一个多月大战的旧城百姓早已迫不及待的等候撤离……

    这么长时间的准备和酝酿,让这些老百姓早就是整装待发的状态,一声集合号令之后,男女老幼就可以如军队一般有组织的撤退。

    即使是在这黑夜当中,撤离工作也比以前更加顺手,秩序基本不必用人来维持,就能达到最大效率。

    这种情况远比李四预想的要快,估计能够提前一天半到两天的时间完成整个疏散过程。

    扬州,尤其是现在的西线。已经彻彻底底的成为绞肉机,双方都在以血肉往里填。只要赴死军不退,清军就得往里填。

    显然赴死军是掌握了主动权的,只要这边的疏散完成,随时可以撤离战场。

    “史将军,扬州府库……”

    史德威一叉手道:“李大人,扬州府库尚有七千石粮米,军械被服等军资若干,已经按照我家督师的意思悉数取出……”

    李四是太子系人马,史德威和史可法是弘光朝的臣子,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阵营,太子和弘光还互不承认呢,作为臣子的也不好称呼。李四索性就含糊称呼史德威这个副将为将军,史德威也明白这里头的意思,根本就不称呼李四的官衔儿和爵名,只是以大人相称。

    史可法是正牌子的督师,可他只能督淮扬之师,督不着赴死军。所以大家伙儿都是很自觉的刻意模糊双方的身份。

    “好,可以装船了。”

    “是!”史德威又是一叉手。

    就在当天夜晚,扬州府库中存放的资材开始装船。

    “好!”排帮头子罗长腿大赞一声:“终于有了盼头了,弟兄们都给我拿出精气神儿来,咱们的赴死军就要胜利了。前番运人没有显出咱们排帮的风头,这回运货可是咱们排帮安家吃饭的本事。风高浪急的长江险滩咱们都走了几百年,这小小的运河算个毛?最后这个长脸的机会,谁要怂了自己个割了卵蛋儿……”

    疏散人口的主要通道就是陆路,水路上虽然热闹,效率终究不如陆路,现在都改运人为运货了,傻子也能看出赴死军有了绝对的把握。

    夜间行船的事情不是没有干过,而且是在滩险浪急的长江上,平缓许多的大运河在排帮看来不过是条小水沟。又是他们最拿手的货物运输,也该到了他们卖弄本事的时候了。

    水面上大小船只依旧保持高频率的往返,一艘艘舟船还是满载扬州百姓,而排筏则第一次开始运送货物。

    “胜利就在眼巴前儿了。”

    乌老白的小船还是挂着满帆,看到排子上的货物,也是欢呼一声。这么些天来,就没有好好的休息过。身上的肉都掉下去好几斤,手脚都被水汽泡的脱了几层皮,都是凭着心里的一团火在支撑着。这一回总算是见到了希望,心中熊熊燃烧正烈的火苗子忽的就蹿起来老高:“扬州八十万生灵,终于算是有全身而退的机会,老天爷总算没有瞎……”

    就连在船上默不作声的乘客也是发出一声欢呼,许多人都喜极而泣。

    或许是过于欢喜,或许是长久的劳累,乌老白身子一晃,几乎栽倒在船上。

    乌家小子赶紧高叫:“爹,你……你不要紧吧?”

    乌老白闭嘴不语,勉强把涌到嘴里的那一股子血腥热流咽回肚子,大叫道:“除了划船什么你也不要管,老子就是累死了,也要一脚把我的尸体踢进水中继续划……”

    船头灯火映照之下,乌老白的嘴角正有一缕热血流下……

    “义士呐!”船上的人们当时就哭了:“我扬州人等不会忘记今日……”

    “什么义士不义士的,我就是个船夫,可当不起这样的名头,折寿哇!真正的义士还在扬州呢……”乌老白勉强做个笑容出来,胸中已是气血翻腾,终于支撑不住,脚下一软,仰面栽倒在船头……

    “爹!”乌家小子大叫一声扑了过来。

    二十多名扬州百姓立刻齐齐涌上,抱起乌老白的半个身子,早已泣不成声:“都要累死了呀……”

    乌老白尽力的想挤出笑容,却再也笑不起来,气息如缕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用尽了胸中最后的一丝气力般猛的大叫一声:“划船——”

    口中绽出的这两个字似乎耗尽了乌老白平生所有的力气,喊完之后,这条风里来雨里去的运河船夫再也不动,终于活活累死在他为之操弄了一辈子的小船之上。

    至死。手中还攥着和他一生相伴的船桨。

    乘船的众人无不恸哭失声,一老者抱起乌老白的半个身子,让尸体面朝扬州方向:“义士看着,看着我扬州,看着我扬州人,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再回来。到时候我给义士树碑,让后世子孙,让这条大运河都知道你是怎么样死的……”

    乌家小子袖子狠狠一抹。拭去脸上磅礴而出的泪水,操起船桨狠命划下:“爹,你看着,我划船哩,我划……我划……”

    就是在这个扬州百姓即将最后撤离的夜晚,乌老白,一个籍籍无名的的普通船夫,活活累死在大运河上。

    而乌老白的儿子,正流着眼泪,载着父亲的尸体和二十多名扬州民众,在运河上和风浪做最后的搏击……

    这个夜晚,无人可以入眠。

    水陆两条通道,都在彻夜输送,扬州百姓的撤离还在加速中……

    经过整整一夜的鏖战,以通泗门为主战场的西线已成血肉修罗地狱。

    日头还没有出来,天边第一缕曙光已经投射过来,把背对东方的将士统统纳入阴影之中。

    这一夜的战斗,惨烈血腥程度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清军根本就不顾误伤和踩踏,往往是连赴死军带自己人一起射杀。城上死伤无数,地上都是残肢断臂,流淌的血污都把来不及撤下的伤兵浸泡起来,仿佛落入血河一般。

    身后的两个角楼上,密密麻麻插着射上来的箭矢。活似收割过后农田里的麦茬一般。

    史可法的帽子早就丢的不知去向,束发带也落了下来,披散着黑少白多的长发正大呼酣战。墨绿的袍子已经成了披风,勉强挂在身上,月白色的中衣早染的片片殷红……

    城头晨风尤烈,鼓荡起史可法的“袍子披风”,瘦小干枯的身子似难当其重。

    连史可法文官督师的身份都抽出刀子上前劈砍,可见战斗之惨。

    后头炮营的损失也不小,许多士卒都是被直接射死在炮位上,至死都没有离开他们的大炮。

    连人都顾不上了,谁还顾得上这些炮?因为来不及降温,三十多门小铁炮已经报废。

    炮营的骡子符二已进入癫狂状态,正亲自操作铜炮,还在不住的大骂:“来,老子在这儿呢,都给老子过来,我把你老娘的,狗鞑子给我过来……”

    城头上到处都是赴死军战士的尸体,坚持最久的两个先锋营已经遭受重创,后来增援的各营也有相当的死伤。

    身披重甲的鞑子兵再次撕破防线攻上城头,重头大刀和叉子已经混战在一处。尖锐的叫人倒牙的金戈交鸣声中,城下清军的战鼓敲的正疾,一声连着一声一阵接着一阵仿如催命一般。

    “爷爷是赴死军,天下无敌!”丁乙还是怒骂着和敌人拼杀,身上也不知道伤了多少处,已经狂化为一头不管不顾死命冲撞的大山猪,仗着人高力大正和清军命搏。

    左手边儿的路涧还是咬着牙,脸上的巨大伤疤好似活物一般,愈发狰狞可怕,手里的叉子挥舞如飞,踩着城头的血河就是不肯后退。

    “砰!”

    随着一声排放,增援过来的火铳兵率先撂倒刚刚上来的清军。

    “噗嗤!”铁叉已经捅进受伤清兵的腰里,猛然发力甩了出去——正是丁字营的招牌杀敌方法。

    火铳营的排放让整个战局忽然一顿,赴死军和扬州军旋即呐喊着上前。

    “后排前进,放!”

    火铳营营官何钧力的声音还是那么不疾不徐沉稳有力。

    和赴死军的主力叉子兵完全不同,火铳兵不能讲究什么奋勇争先的拼杀,而是要保持整体步调的一直和对命令的整齐反应,最大限度强调秩序和纪律的重要。

    如果说叉子兵是勇猛的野兽,是依靠仇恨、家庭和个人崇拜等观念速成的铁军,那么火铳兵就是实实在在以纪律和秩序维持起来的真正强兵。

    在护村队创立之始,李四就很清楚这两者间的区别。

    一个是依靠血腥和仇恨聚集起来的凶猛野兽,一个是用纪律和秩序为核心思想的精密杀人机器。虽然后者明显要更强一些,但是野兽式的军队更利于速成,也不过分的依赖后勤,所以才在开始就建设赴死军。

    至于精密杀人机器类型的军队,火铳兵已经有了雏形,但是这个雏形还远远不够强大。虽然已经具备最初的基本元素,还缺少一个灵魂性质的东西——信仰。

    这样的军队不能再信仰仇恨和杀戮,至于如何建立属于他们而又和赴死军整体价值观不冲突的信仰,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只要用其杀伤力就可以了。

    李四还是头一次登上扬州城头,根本就不看四下的血火,如入无人之地一般完全无视双方惨烈的大战。

    身后早有一面丈六的日月血旗升起,泼剌剌迎风展开。

    是忠诚伯的认旗。

    忠诚伯亲临通泗门督战。

    赴死军的缔造者,也是赴死军的灵魂人物,李四的出现让城头赴死军将士的士气立刻爆棚。

    大旗一树,城头立刻爆发出一声齐齐整整的欢呼,仿佛身上的力气也多了三分,再加上火铳营的强力支援,很快就又把局面稳住。

    只要忠诚伯一日还在,这天就塌不下来,鞑子就别想抖威风。

    “鞑子,来!”

    已经杀的双眼通红的叉子兵再奋勇力,咆哮着发出挑战之声。

    “后排装填,前排上前,放!”和众人的热血沸腾相比,火铳营还是一如既往的严整。在何钧力的口令声中,火铳兵分批次的把枪口抵近城头,生生把鞑子的攻势打了下去。

    远处遥望城头的多铎也是第一次看到赴死军最高级别的战旗,心里头别提多窝火了。

    零零总总的打扬州已经一个多月,要是光一个史可法,多铎敢拍着胸脯子保证早把扬州踏平三五个来回了。

    前番丢了火炮和重型器械,还让人家打残了个蒙古旗,这也就罢了,最多是延缓一下扬州的陷落而已,根本就改变不了大局。

    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打的扬州即将陷落,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个赴死军。自打赴死军一加入战场,这仗打的就从来没有顺心过。

    安江门那边的南线赴死军组织汉人们大撤退,虽然少的可怜的那点水军全丢在了新江口,可一条运河能跑多少人?只要把陆路堵死了,阔不过一百多步的运河就在清军的威胁之下了。

    多铎本来有十分的把握堵住这个缺口,虽然损失是大了点,可只要继续增兵,胜算还是很大的。

    偏偏也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北京那边出了内讧的苗子,好像连多尔衮都不得不做出让步,限时攻打扬州的命令都下来了。多铎这个战将只好为政治大局让步,把南线的兵马再抽调回来。

    这么一来一回,又是瞎耽误工夫。

    多铎屠城的高调唱的是不低,可天知道现在城里还有多少汉人。到了这个地步,多铎只想着尽快把扬州拿下就成。

    除了东北角的那个蒙古旗调不动,几乎把所有的主力都拿过来了,打了好几天,折损无数,今天才头一回见到人家的高级人物登场。

    敢情打了这么多天,死了这么多人,人家的总首领就没有出来过,自己把本部亲军都填进去了,不过是在和小鱼小虾的角色们纠缠。

    不带这么羞辱人的吧?

    怒极的多铎挥舞着刀子乱砍乱劈,下人们都不敢近。

    “十五贝勒,”在多铎暴怒的情况下,也就佟图赖能说上话儿:“我看这是好事情呢,既然李四都上来鼓舞士气了,那就说明赴死军也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只要咱们再加把劲儿,就能把扬州城门踹开。”

    终究是百战的大将,多铎也很快从暴怒的情绪冷静下来:“还怎么加力气?”

    能上的兵力都上去了,不能上的还是调不过来。五个主力旗中,早就有个蒙古旗被取消了建制,另外一个实在不能动。俩满洲旗伤亡都不小,还能维持高强度的战斗已经很不容易,也就佟图赖的汉军旗伤亡还算小点儿,可不早就压上去了么?

    手握十来万人马,多铎还是感觉到兵力不足的窘迫和无奈

    “南线,把南线的兵力全都调集过来……”

    “那不是要放城里的汉人跑路?”多铎想不通佟图赖怎么会有这么荒诞的想法。

    “十五贝勒呐,南线的多是新附军,只要赴死军不主动攻打,他们乐得坐着看热闹。新附军的性子十五贝勒还能不知道?”也就是佟图赖敢这么“十五贝勒”“十五贝勒”的叫着,要是别人,早被多铎丢出去栓在马尾巴后面拖死了。

    新附军是什么德行多铎明白着呢,要是有督战队的刀子压着,还能爆发不错的战斗力,要是把他们单独放在一面,肯定是指望不上。

    多铎原本也没有指望南线的新附军能把赴死军如何如何,最多就是不远不近的威胁着而已,让赴死军疏散扬州不能做的那么肆无忌惮。

    “有没有南线的新附军威胁,赴死军不照样在疏散人口?不如把南线的人马调过来,赴死军要是不把扬州撤空,十五贝勒想下扬州,恐怕还要等几天吧……”

    佟图赖已经说的很直白了,多铎比狐狸还精明三分,怎么能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拿下扬州已经是限时完成的任务,可赴死军这样的硬骨头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啃下来的,不如偷偷放水,让扬州人口尽快撤退。

    扬州的民众撤走了,赴死军肯定要走,那时候下扬州就有如反掌之易!

    “这样……成么?”多铎有些犹豫。

    佟图赖心中暗笑。

    这个十五贝勒就是这样,明明已经认可了这个做法,还不想背黑锅。

    “有什么成不成的?难道十五贝勒想把以前的功劳都拱手送人?”如那次在朝鲜一样,佟图赖再次把胸脯子拍的山响:“要是有碎嘴子的捅了上去,十五贝勒就往我身上推,反正安江门一战也是有我的……”

    “好,就这么办。”

    多铎也是这个意思,只要佟图赖敢背这个黑锅,他就敢放这个水。

    反正扬州城内的人口也跑的差不多了,防不防南线意义已经不大。弘光朝的德行多铎早就看清楚了,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遣军队过江。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拿下扬州,好对北京方面有个交代,至于其他,以后再说吧。

    “传我的将领,南线回调,全力攻城。”

    时已正午。

    通泗门上。

    史德威终于回来复命:“禀督师和李大人,府库中粮米银钱及诸般军资军械已经全部装船启运。旧城人口多已疏散撤离完毕,只要再有两个批次,就可以完全撤空!”

    “好!”最先击掌叫好的反而是东阁大学士淮扬督师史可法。

    当初死守扬州的命令是他下的,其实心里早就知道扬州早已不可守,只不过因为时局的紧迫和人力不足的缘故,无法疏散扬州城内的八十万百姓。

    多铎叫嚣屠城的时候,要说史可法不怕那是假话。

    八十万条性命呐,怎能不担忧?

    这也是史可法心头最重的一块巨石。

    现在好了,压在心头的这块石头终于是去了。

    终于可以进退自如。

    “史大人,”李四可不想叫史可法什么督师:“今晚你我两军将护卫扬州最后一批百姓撤离,你意如何?”

    “可。”

    “这扬州城……”

    “我知道该怎么办,这就带人去做,这里就交给赴死军了。”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史可法刚要带人离去,忽然转身回来,对着李四深施一礼。

    “此一拜非是拜你李四,乃是代我扬州百姓拜谢赴死军保全之恩。”

    “那我就代战死的弟兄生受了。”

    李四也不闹避让的客套,生生受了史可法一拜。

    史可法回首看一眼扬州,再不停留,带着残余的扬州守军快步下了匝道。

    “尔等与我血战守城至今,其中忠义可法铭记三生。今日扬州再不可守,城中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俱为我中华之物,万不能留给鞑子。”

    这些守军能坚守至今,绝对都是淮扬之中好男儿,史可法说的这些怎么能不明白。

    “我等守卫扬州,万千同胞浴血,今日战事将毕,要亲手毁去扬州,其中感慨你我心中自知……”

    “所有水源全部封死,水井投毒……”

    “水门全部砸下,七里河掘开倒灌……”

    “内城城门全都毁坏。”

    “各处闸门放倒,其中机枢砸碎。”

    “无论民房府衙,不管楼台水埠,举火烧光……”

    “还有我没有说到的,只要能毁全部毁去,明白了没有?”

    为之辛苦经营浴血奋战的扬州,转眼就要亲手断送,却没有人留恋惋惜,胸中俱是血热,诺了一声就分头前去。

    偌大的扬州城,已经罕见人迹,偶有无主的鸡鸭犬类出没,表明在这不久之前还是一座生气勃勃的城市。

    史可法看看扬州府衙,终于落下泪水:“扬州虽为朝廷的扬州,朝廷可弃之我不能弃之,史笔如铁书就千年汗青,我能弃土么?今日再无牵挂,朝廷,大明,我史可法忠义已至了……

    扬州清埠夫赵得逯转身急奔,来到低矮的不显眼的清埠司,仔细看了看早已熟的不能再熟的一桌一凳,叹息一声。

    把能动的木器家什都拖拽过来,劈手扯下布幔等物,擦着了火四下点燃。片刻之间,存在了几百年却从来也没有兴旺过的清埠司就冒起滚滚浓烟……

    寻柄利斧,狠命的把司前探到运河中的木埠劈坏,又咬牙切齿的把木墩翘起来丢进河中,一边做着这些破坏一边嘟囔:“老子用了这么多年的物件儿,绝不能留给鞑子使唤……”

    接连破坏几个木埠,赵得逯已经累的气喘吁吁,或许是因为火烤的缘故,黑红的脸膛满是细密的汗珠子。

    四下的火头已经起来,街道上到处都弥漫着呛人的浓烟。各处沿街的华丽屋舍楼台已从内往外的闷烧,“噼里啪啦”的响声不绝于耳。

    “真是好房子呐,我也舍不得,可今天也要舍得了。”周遭的房舍都烧的热闹欢腾,火苗子蹿起来好几丈高,让赵得逯想不到的是自家那座小屋居然没有烧。

    “别人家的都着了,你怎么就烧呢?是不是想让鞑子进来住?”赵得逯恨恨的骂着自己家的祖屋。

    这他娘的房子也真邪门儿,平日里提心吊胆的就怕着火,今天想让它燃烧起来,却怎么也不烧了。

    赵得逯似乎想起了什么,抄起镐头在屋檐下狠命的挖掘,片刻间就挖出一坛子陈年老酒。

    拍开泥封,豪饮几口:“总算是吃上这藏了十年的美酒,只是今天吃不完了,哈哈哈,也不枉我藏了你十年,总算要派上大用场,哈哈哈……”

    赵得逯疯狂的大笑几声,把老酒纷纷扬扬的泼洒在祖屋之上,只一个火星,怎么也点不着的老屋立刻腾起熊熊火焰。

    火焰这种隐隐还有一股子酒气……

    “好,是金子是玉都给我碎了吧,好东西就是不能留……”在大笑声中,赵得逯拖起根冒着火苗的木头椽子四下纵火,几条街都冒起了浓烟。

    才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身后就已经浓烟大作。

    腾腾而起的烟尘很快笼罩了半个扬州。

    李四也不回头,站立在日月血旗之下看着将士们浴血厮杀,就是身后阁楼的小小门板之上,钉上去的羽箭只怕有上百支之多。

    经此一战,历此大火,扬州算是没有了。

    “扬州之战,已到最后关头,再给我坚持一个时辰。”

    李四的命令早已传达下去。

    辗转千里,历经月余的血战终于到了最后,反而让习惯甚至麻木了厮杀的将士们有些留恋。

    “这可是最后一战了,争取多杀几个鞑子吧,就算是为了扬州。”

    “为了阵亡的弟兄,杀这最后一场。”

    看着战士们奋起,李四如铁人一般屹立在后,身后就是正在熊熊烈烈中燃烧的扬州。

    “给我叫路丙寅。”

    工夫不大,路丙寅就在浓烟中纵马过来,骑着马就上了匝道。

    “老路,你选几个脚程最快的,飞马去往仪真,告诉周文远,就说扬州大事已了。”浓烟烈火映衬之下的李四,脸上如铁一般坚毅,不带丝毫的情感。

    “就这些?”

    “嗯,你快去吧,周文远知道该怎么做的。”

    “我这就派人去。”既然李四兄弟心头已有成算,老路也不多言多问,打马下城去安排人手报讯。

    今日之后,化为废墟的不光是扬州。以周文远的阴狠毒辣手段,李四完全可以想象得出仪真是个什么样子。

    只怕连灰也不会给鞑子留下吧。

    属于我们的东西,就算我们得不到,也不能留给敌人。

    赴死军的士气无匹,又集中了几个营的主力,再加上火铳兵如一架精密的杀人机器一般收割生命,看到城中火起的清兵本以为有大便宜,在一次大举冲锋之后,丢下几百具尸体被打的仓皇而退。

    多铎显然已经意识到扬州内部所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再强令攻城,反而按住兵锋,遥遥的看着。

    “炮营符二。”

    “在,”这几天符二瞎子是真杀红了眼,手下士卒伤亡惨重,炮营的小铁炮也报废了几乎一半。身上的衣服都被烧烫的破开几处,头发都燎去了好几块,与其说象人还不如说象鬼更多一些。

    “把大炮全部毁坏,即刻动手,小炮能用的都转移下去,不能用的推下城池。”

    “忠诚伯……”

    “执行命令。”李四看也不看符二:“你们炮营先撤,我亲自给你断后。”

    “是!”符二瞎子拖着哭腔大声应命。

    “都给砸了,火门,罩星,全部砸了。”符二瞎子一边大哭一边亲手破坏心爱的大炮。

    轮到毁坏他最爱的神威铜炮的时候反而下不去这个手了:“等等,我再过过瘾……”

    符二瞎子亲手装填完毕,发狠一般瞄也不瞄的射出一炮,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在炮头,解开裤子就往炮筒里撒尿。

    在阵阵白烟当中,可以清晰的听到铜炮内部断裂之声。

    “咱们用过的东西鞑子就不配再用。”发炮之后直接往里撒尿,炮身里头的内胆肯定是裂开了。

    一众的炮营士卒也有样学样,照着符二瞎子的样子施为,很快就把坚固的铜炮和红衣大炮砸掉毁坏。

    “让鞑子喝老子的尿去吧,咱们走。”炮营士卒拖着仅存的几十门小炮往匝道而去。

    “丙、丁两营,撤离。”

    “忠诚伯,俺给大伙儿断后吧,俺们丁字营还能打……”丁乙也是两眼通红。

    路涧上前:“四叔……”

    “撤离。”李四大吼。

    在李四的命令下,先锋营依次下城。

    远处的清军似乎看出了赴死军的撤退,又一次敲响了战鼓。

    几个前几天增援上来的叉子营还在城头,李四叫过来何钧力道:“撤退断后的事情先锋营做不好,还得你们火铳营来办,你给我断后,我照应你,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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