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的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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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雨晴和吕方成,那是战斗中结下的情谊,牢不可破。两人经过“沦陷区”三年、“国统区”四年和“解放区”两年的洗礼才正式步入主席台。

    郑雨晴高中考进一所全国百强学校,开学典礼上代表新生讲话的就是吕方成。郑雨晴站在下面操场上听女同学们交头接耳,才知道吕方成是本校响当当的学霸。数学物理奥赛拿奖不说,担任本市小荧星合唱团的主唱,拿过本市与德国友好城市共同举办的油画展金奖,还是省少年组国际象棋冠军!最闪瞎人眼的经历是,一家民办高中出资十万,要拉吕方成入伙。害得百强学校的校长一个夏天恨不能吃住都蹲在吕方成家门口,最好找公安局把小子铐起来才能让他安心睡觉。

    十万啊,十万!当年郑雨晴爹妈工资加一起,一个月也才三五百。郑雨晴百思不得其解,跟吕方成好上之后,问过几次:“这么多钱,你那单亲妈妈,硬是不动心?”吕方成一笑。

    吕方成这一辈子跟郑雨晴开得最多的玩笑是:“你是我十万块钱买来的媳妇。”

    郑雨晴从出生落地起就符合儒家文化“中庸之道”的审美,个头不高不低,身材不胖不瘦,既不是天才也不愚钝,她的成绩嘛,属于那种中不溜的学生。可她偏科得厉害,文科学得轻轻松松,什么演讲比赛辩论赛作文比赛,总能和吕方成拼一拼。可一遇到理科,基本是“无缘对面不相识”—不管她怎么下死力气去学,理科成绩都是班级里的垫底货。所以高二分科那年,郑雨晴有些惆怅。她坐在教室后方“高级娱乐VIP避暑区”,看着教室前方学霸位子上的吕方成,在心里跟他默默就此别过。

    可是吕方成大咧咧在文理分科表上刷个“文”字,班主任抖着表格劝吕方成:“方成,虽然你文理兼修,但老师还是建议你学理。理科出来,天高地阔的,室内室外,高山流水任跑,当官也当得比文科大,不要自己把路走窄了。”

    吕方成头一昂:“老师,咱学校出过理科状元,还差个文科状元吧?我给您补上!算是学生给母校的一份薄礼。”

    班主任老师立马住嘴,大喜啊!逢人就夸吕方成有想法有抱负!虽然全校一千多的毕业生,但校长老师都憋着一股劲,一树枣子望他红,指着吕方成给学校争个大脸回来。

    中学生的小爱情,朦胧美好,指东打西。他天天激怒郑雨晴,真看到郑雨晴伤心了,又暗自鼓励一下她,让她赢一局。他眼见着郑雨晴活得像一条在干涸陆地上张嘴的鱼一样焦躁,却从不表明心迹。

    死吕方成,十八岁就像八十岁姜太公那样沉稳老练等鱼上钩。

    直到这一天,窗户纸被吕方成捅破,郑雨晴才恍然大悟,原来对方的心思和自己是一样的,原来两人之间的好感早如野草一般,扑啦啦蔓生了一地。

    班主任在班会课上说:“希望同学们抓紧时间,取长补短。最后这两个月,大家最好结对子搭班子,共同过好人生最紧张的这一段日子。”

    男女同学都睁大眼睛等吕方成挑选。吕方成却是不动。

    同学们一个一个报结对子的名字,郑雨晴像筐里被拣剩下的菜一样,孤单单挂着。这个年纪的姑娘,最怕遴选,最怕孤单。

    高飞很是仗义地冲老师喊:“我跟郑雨晴结对!我俩住得近!有问题能互相问!”

    吕方成突然站起来说:“郑雨晴是我的。我和她早就说好了。”

    全班同学听了都掩鼻嘿嘿笑。郑雨晴却差点泪奔。

    她假装淡定,根本不去看吕方成一眼,好像真是他俩早已约定。

    其实他们私下里经常互相帮助—不是互相,是单方。数学考试开始前,郑雨晴还缠绕在云山雾罩的数学题海中。吕方成看起来都等不及了,一把夺过郑雨晴正做的习题本子,歪头看一眼郑雨晴的草稿,手指头划两下说:“这里,公式用错了。”“这里,代下来的数字错了。”“这里,加一条辅助线。”说来也怪,彼此没有共同语言的定理公式,经吕方成轻轻点拨,如架桥一般顿时通畅。郑雨晴那一脑袋的糨糊,和剪不断理还乱的思路好像只有靠吕方成才能捋得清楚。

    吕方成常仰天长叹:“郑雨晴啊,我终于明白那句话:上帝为你打开一扇门时,必给你关上一扇窗。你那扇逻辑思维的窗,不仅仅是关上了,还从外头钉上钉子了。”

    郑雨晴的好处是,面对嘲弄,不急不躁,依然笑眯眯:“我为了配合你的表现欲,做了多大的牺牲啊,简直是自甘堕落。来,你再说两遍,巩固巩固你的好感觉!”

    只是吕方成公开宣布和郑雨晴结对子,让班主任很犯难。他找吕方成:“你起什么哄呢?你要拿今年的文科状元,分不得半点心,你跟第二名王苏雅结对不是挺好吗?说不定一个状元,一个榜眼都在咱家。”

    吕方成淡淡回一句:“我和她谈不来。”

    一句“谈不来”把班主任的心都给烧了:“谈学习就是要旗鼓相当啊!你还想谈什么?我看要是只谈学习,你和郑雨晴才没有共同语言!”

    吕方成依旧软抗:“老师,我就当帮助后进同学好了。她也没那么差吧?”

    “那让她帮助高飞好了,这才叫帮助后进同学。”

    吕方成回答:“老师,你要是让郑雨晴跟高飞结了对子,那才是影响我学习呢!”

    班主任只好挑明:“吕方成,你们……不是借着学习谈恋爱吧?”

    吕方成头一昂:“老师,你放心,谈不谈的,这状元都是我的。”

    班主任给他噎得无话,只好找郑雨晴:“郑雨晴,你是个乖孩子,有问题可以问老师嘛。吕方成可是咱们的准状元,我不希望你耽误他的时间,拖了他的后腿。”

    郑雨晴避重就轻,嬉皮笑脸:“老师,状元跟常人是不一样。吕方成还分前后腿啊?”

    高考前一个月,高三生基本都在家里备战备荒,只有吕方成和郑雨晴,雷打不动日日到校。

    那天,俩人在教学楼的天台上,先是抽背历史,吕方成再辅导郑雨晴地理,直到繁星点点。他们嘻嘻哈哈跑到教学楼的底楼,楼道门早已经被上了锁。

    郑雨晴把铁门晃得哐哐响:“锁上了,我们怎么出去呢?”

    吕方成踮着脚伸长脖子,向着学校大门口那边望:“保安室肯定有人,咱喊他们过来开门吧?”他刚要大声叫人,郑雨晴一把捂住他的嘴:“你疯啦?!”

    吕方成这才想到,学校上个月刚刚处分了两个早恋的学生。“抓到这种孤男寡女放学后不按时回家的,”校长在广播里声色俱厉,“一律直接开除!不商量!”班主任也打人情牌:“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你们在这关头,千万不要出岔子!已经谈上的,求求你们不要散伙!还没开始谈的,忍一个月出了考场你们到我家谈,我给你们做饭!我在这里拜托大家,不折腾啊!要以不变应万变,安安稳稳平平静静迎高考!”

    吕方成却大大咧咧:“你怕什么啊,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是学习,又不是恋爱!”

    郑雨晴忧心忡忡:“这都晚上九点了!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吧……”

    吕方成调皮地问:“你,是不是心里有鬼啊?”

    郑雨晴急着分辩:“你胡说!谁心里有鬼?!”

    吕方成嘿嘿笑:“那你着什么急呢?你看我,君子坦荡荡……保安!”

    郑雨晴急了,再捂他嘴。吕方成伸出舌头舔了舔郑雨晴的手指。

    郑雨晴一脸被恶心到的样子,“噫”了一声,赶紧把手指上的口水蹭在吕方成前襟上。吕方成“腾”地热血冲头,在郑雨晴抽手的一刹那紧紧攥住她的手。

    郑雨晴抽两回没抽出来,脸一下红了,嘴里说着“讨厌”,脸别过去。

    吕方成第一次和女孩子距离那么近!光洁的额头,弯弯的眉毛,亮晶晶的眼睛,浓密的睫毛,小巧玲珑的鼻子,因为窘迫而半咬着的嘴唇,还有年轻的脸庞上,那一层细密可爱的绒毛。夜色里,那层绒毛让郑雨晴的脸,更显柔和神秘……吕方成有一种冲动,想抱一抱眼前的姑娘,只是单纯地抱抱,让她与自己靠得更近一些,除此之外,别无奢求。可是,他还是忍住了,怕吓着她。他只是将自己的脸庞,轻轻地贴了贴郑雨晴的小拳头。

    郑雨晴还是吓了一跳。她前所未有地发现这个男生,个头怎么突然变得很高,肩膀又怎么这样宽呢,他的呼吸又是那样的粗重。她眼花缭乱,无法看清他的脸,她猝不及防,若不是拳头被吕方成拉着,只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

    之前她一直不理解,暖风熏得游人醉,那个“熏”字用在诗里,到底有什么妙处。可是在那一刻,她突然就开窍了!吕方成身上,少男那种特有的汗味,干净纯洁,带着热气腾腾的霸道和侵略性,有一点点酸,有一点点腥,又好像有点甜。对,这就叫“熏”!不由分说从头到脚地裹挟住她,让她动弹不得。郑雨晴被这气息笼罩着,无比陶醉。吕方成轻轻掰开郑雨晴的手。少女的小手跟男孩子粗糙的手确实不一样!软软的,嫩嫩的,香香的,热热的,湿湿的。在那右手中指第一关节处,有一个硬硬的突起的茧子,这和自己的一模一样!俩人瞬间对上暗号!这是苦逼高三党的党徽,是长期握笔写字留下来的印迹。

    郑雨晴由着吕方成拉着自己,两个人一路快跑,上到二楼,吕方成停下来,喘着不匀的粗气。

    郑雨晴跟着停了下来,不知所措,脑袋缺氧,嗡嗡作响。吕方成指着一处对她说:“郑雨晴,我们从这里跳下去吧!”

    郑雨晴吓了一跳:“跳楼?!”

    吕方成用力掰开两根栏杆,将两个人的书包扔下楼,自己小心翼翼钻了出去,悬在半空中:“我先跳,在下面接住你。”

    郑雨晴伸头往下一看,黑灯瞎火的,模糊看到楼下的一圈绿化带,她顿时恐慌了:“这这这不行!”

    “我先跳,给你探个路。”

    “哎呀别跳!这底下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男孩子胆气倍增:“你别怕,看我的!”吕方成说罢纵身跳下。

    郑雨晴在楼上,都能听到吕方成落地的时候,骨头发出咔嚓一声。

    她又担心又害怕,压低了声音询问:“吕方成!吕方成!你怎么了?”

    半天没听到吕方成的动静,吓得郑雨晴带着哭腔问:“吕方成,你说话啊!你受伤了吗?”

    吕方成还是没回应。郑雨晴吓得哭了:“来人啊!来人啊!救命啊!吕方成,你……你不能死啊!你说话啊!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啊!”郑雨晴长这么大都没绝望过。

    远处已经有手电筒的光飘来。吕方成还是无声无息。郑雨晴不禁悲从中来:“吕方成……你说话呀!你忍忍!保安马上就来了!”

    黑影里,传来吕方成沮丧的声音,他闷声闷气地说:“白跳了!早知道开始就喊保安了。”

    郑雨晴一听,“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吕方成……你讨厌!你刚才干吗不说话!你吓死我了……呜呜呜呜呜……”

    吕方成吸着冷气说:“哎哟我×!疼死我……我的脚,好像断了!”

    准状元跳楼跌断了腿骨。

    老郑的脸,挂得像长白山那样长。待到高考如期而至,郑守富臊眉耷眼地从单位要了车,不是接送女儿,而是作为赔偿,接送瘸腿的未来女婿吕方成。

    郑雨晴的高考成绩无功无过,一如她稳当中庸的性格。遇大祸不惊,遇大喜不乱,她考上本地一所重点大学,读新闻专业。

    打着石膏的吕方成,翘着一条腿参加考试。他不负众望,最终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给学校拿了个文科状元回来。喜得校长一笔勾销了他和郑雨晴的所有过错,甚至还写了篇洋洋洒洒的文章—《论高考生早恋的正确引导及教师的心理干预》,登到《教育报》上,获得了优秀论文奖。

    以吕方成的成绩,北大清华任他挑选,但是他却跟着郑雨晴一起去读那所本地院校,读经济系。恨得校长老师牙根痒痒:“你这孩子傻不傻啊?北大清华,多少人梦寐以求啊,你居然眼睛不眨就放弃了!迟早你会后悔!”

    吕方成一本正经:“我跌断一条腿,才换来和郑雨晴在一起,比北大清华贵多了。”吕方成的妈真是厉害角色,吕方成这个重大的决定做出后,她又一声不吭地接受了。也许不知心里咒骂郑雨晴多少回,但郑雨晴和吕方成大学报到之后第一次回家,她还是不冷不热下了一碗面端上来。

    郑守富那个时候是《都市报》群工部主任,主要工作是接待群众来信来访。群工部的工作虽然拉拉杂杂甚至婆婆妈妈,却是一竿子从上通到下,上通政要下达民情。郑守富的办公室内,因此挂着一溜感谢的锦旗,一年到头都坐一圈上访告状的人。郑守富早就嘴皮磨薄了,耳茧听厚了,也练得一副嗯嗯哈哈的好脾性好耐性。纵是这样,当年遇上宝贝女儿早恋的事情,郑守富像被人挖掉心头宝一样,一跳三丈高。后来吕方成真得了状元,郑雨晴假装不经意将《都市报》扔在家里茶几上,吧嗒吧嗒走出门。郑守富追问:“去哪儿?”

    郑雨晴答:“去找状元。”郑守富回头一看茶几上的报纸,吕方成正在头版头条上昂着头,少年得志,意气风发。

    郑雨晴和吕方成的爱情,拿吕方成的话来讲,叫“五初俱全”:初牵、初搂、初抱、初吻、初夜,水到渠成一气呵成。基本上大学一年级就把今生应该干的事全干完了。他们奉献并享受了彼此所有的第一次—那是在大学体育馆的储藏室里。在布满鞋印的跳高棉垫上,郑雨晴一面担心没挂窗帘的小窗户外有人偷窥,一面紧张刺激到忘记流血的疼痛。到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那天晚上,当和吕方成一同被锁在学校的楼道里,她从吕方成身上闻到的那股好闻的熏得人醉的味道,究竟是什么。

    而高飞也上了同一所学校。不过他是大专。没人对他不满意,他自己也觉得蛮好:“本来嘛,我反正又没怎么用功,能上大专已经足够好了。”这三个人牢牢地焊在一起,从同一所高中又到了同一所大学,关系越发亲密。

    郑雨晴大学毕了业,仗着报社元老的身份,郑守富将女儿安排进报社做实习生。他拉着郑雨晴的手,去领导老师那里,认门子拜山头。连郑雨晴的入门师傅刘素英,也是郑守富亲自挑选的。

    报社这样文人成堆的单位,认的是能力和才气,你会写新闻,你能出稿子,你能得大奖,大家就尊重你服气你。一辈子不谋官的名编名记,靠着自己的一支笔,有时活得比总编主编要潇洒自在,且名利双收。在业务上干不出啥名堂的,没指望当名记者名编辑的,都低人一头。在报社里,基本上你看不出来谁是官谁是兵,大家平等和气,彼此称呼也是老郑老傅。

    郑守富去找总编傅云鹏,因为傅云鹏年纪小自己几岁,郑守富便大言不惭地喊他:“小傅!我把丫头拜托给你了。你以后让刘素英带她。”

    小傅笑答:“老郑,刘素英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与其跟着徒弟,不如直接让雨晴跟着你这个师爷了!”

    郑守富直摆手:“自家的菩萨,不灵的!她哪把我放在眼里?”

    郑守富是吃过丫头亏的。

    去报社报到前一夜,郑守富伏案写了一封长长的工作交代信,对上要怎样,对下要怎样,对工作要怎样,对采访对象要怎样,那是字字珠玑,传女秘籍。

    他殷切地将其放在郑雨晴书桌上,期望半夜郑雨晴该约会约会完了,该恋爱恋爱累了,回家以后能瞅两眼。岂料这呕心沥血的岗前培训,就换来郑雨晴一个“噢”。

    老婆许大雯还气他:“就你自作多情。我看那纸,都没动过。”

    等郑雨晴一出门,郑守富就发怒:“她以后要是给我丢人,我把她的腿打断!”

    许大雯嘲笑郑守富:“你这就叫关门狠。你这些话,怎么不当她面讲?她丢你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看她的腿,跑得还挺快。”

    好在郑雨晴争气,让她爹没小辫子可抓。她的表现和成绩,也闪亮得让所有人表示服气。因此,郑雨晴从学校到单位的过度,非常顺畅,当年就拿了“最佳新人奖”。

    从学校毕业后,高飞经常感叹换了人间。这个上课就打瞌睡的人,脚一踏上社会就活泛起来。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酒桌上一圈的人,谁要好好服侍,谁心甘情愿认小服低,明明不认识,进门一搭眼,高飞基本能摸个八九分。一场酒下来,所有人都能被高飞码得整整齐齐、舒舒服服。该敬酒的敬酒,该奉茶的奉茶,该夹菜的夹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从来不会失误。他进了当地著名的冰箱厂跑广告,负责与各大媒体的广告科对接。噢,那个给黄科长从门缝里塞纸的业务员,就是高飞。能及时地送上擦屁股纸,那是因为他提前把厕纸从卫生间里拿走了。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遇到那些手握实权的中年妇女,高飞更适时扮个萌卖个傻犯个贱耍个嗲,哄得她们开开心心。中年妇女,基本沦落到性别不那么明朗的境遇,家里家外都走更年期综合征的戏路,看谁都很碍眼,少有心宽气顺的时候。赶上手里攥有点小权,更有过期作废的紧迫感。你找她们办事,不折磨你已经算阿弥陀佛了。突然有个干净高大的青春好少年,愿意哄着自己,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大姐阿姨们被高飞的俏皮话逗得咯咯直笑,荷尔蒙突然回来了,大有重返青春的幻觉—反正生意都是要做的,不如照顾这个大男孩啦!所以高飞这一路的策马扬鞭,财运亨通,全仰仗一系列“资深美女”的青睐。高飞失去不多,得到不少,冰箱厂厂内厂外,城市从南到北,被他耍得上下通吃。

    与郑雨晴的水到渠成和高飞的一马平川相比,吕方成显然有些命运多舛。这个当年的状元一度觉得自己像被拧错地方的螺丝钉,哪哪都不那么对劲。按说学的专业是经济,进的单位是银行,应该算学以致用了;他在大学里连年拿奖学金,毕业成绩是系里第一名,进银行时的考试,他也考了第一名,可是,书本和实践之间的距离,就好像唐僧与西天之间的距离,隔着十万八千里。单独上柜第一天,他就出状况了。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存钱取钱,生生在结算时少了五百块!!

    领导劈头盖脸毫不留情地当众训了吕方成一顿。长这么大,吕方成第一次体会“没脸没皮”的感觉。想高飞这么多年被老师揪着呼来喝去地骂,当年自己常起哄讪笑他,现在才知道得多强的心理素质才能活到那个份儿上。

    那五百块钱,是吕方成用第一个月工资赔的。也就是说,第一个月,吕方成就得了个下马威。

    银行这个行当,虽然讲究做业务,却有着相当深远的裙带关系和血缘传承,往往上一辈有一人做银行,能带着小半个家族都进金融系统。半年之后,吕方成总算搞清楚状况:这人和那人,是姑舅,这家和那家,上一代结亲。加上同学会老乡帮,拨拉来拨拉去,好像整个营业部,只他一个是外人。

    他还觉得自己丧失了部分语言功能。

    “大妈您好!请问您这笔钱,想怎么存呢?要不要买个理财产品?”点钞机哗哗点了两万块,吕方成端着职业性微笑,坐在柜台里,问那个大妈。

    大妈皱着眉头反问:“啥?”

    “我是问您啊,这两万块钱,您打算存活期还是定期?”吕方成尽量用平时的口头用语。

    大妈怀疑地看着他,还是一头雾水。

    营业部姚主任终于看不下去,他手撑柜台,头伸到外面,冲大妈用方言吼道:“俺问你,要死要活?”

    大妈这回懂了,眼睛一亮:“俺要死的!”

    姚主任吩咐吕方成给大妈存了定期。

    吕方成这才发现,学校和社会,运用的是两种语系。

    姚主任说:“吕方成,你别干柜员了,先学学怎么跟人说话吧,去干大堂助理。”

    所谓大堂助理,其实就是个接待。客人进来,吕方成一拉门,满脸堆笑:“欢迎光临,请问,您办理什么业务?”客人办完事,吕方成再一拉门:“谢谢光临,您走好!”不会写字的老人,吕方成要代填单子。年轻妈妈清点钞票,吕方成立即接过她怀里的孩子,噢噢地哄着逗着。有个带小狗来存款的女士,尽管吕方成厌恶那狗,因为它把自己的左腿当成母狗,不停地骑跨着来回蹭,却不得不爱怜地假笑:“您的小狗好可爱噢!”然后在用户等候的时候把狗牵到门外站着。

    社会的阶梯,不按学业成绩排名。

    他没有高飞察言观色的本领,也不像郑雨晴有爸爸的人脉可以依赖。那段苦到黄胆水倒流进胃的日子,吕方成都不敢跟郑雨晴讲实话。只有妈妈端上一碗清汤面,跟他讲:“从前做徒弟,都要吃三年萝卜干饭,要给师傅师娘端汤送水倒痰盂洗尿布的!进社会,就像坐班房一样,头三天都要睡马桶边上,杀杀你的傲气。”

    吕方成的傲气,一夜之间,不剩毫分。

    吕方成的转运,要从那个老头踏进银行大门的那天起。

    那天还下着雨,为保持营业大厅干爽,吕方成携保洁员一起每三分钟就要拖一次地上的水。给伞套上塑料袋的业务,吕方成比点钞还娴熟。

    营业部赶巧不巧来了一个衣衫不整的干瘪老头,带着两腿豪迈的泥浆,一步一个脚印走进来。他头发结成疙瘩,身上散发着常年不洗澡的酸臭气,像个移动的生化武器,所到之处,三米之内,人不能近身。

    老头拎着两袋零钞要存。若是买理财产品,柜员也就接了,可他偏偏是往外地账号打款,真没啥油水。当班的职员都退避三舍,保安直往外轰。只有吕方成主动接了这笔业务。他蹲在大厅的一隅,忍受着老头发出的阵阵酸腐,整整数了四个小时,才帮他清点出又脏又臭的七千多块。站起来的时候,吕方成因饥饿加熏天的臭气,差点晕厥,他被老头身手矫健地一把抓住。吕方成稍微能自主呼吸,开口讲的第一句话是:“大爷,你不要把所有钱都汇回家,搁家里,钱都死了。你应该在这里买个理财,让钱生钱。”这个老头是个职业乞丐,脏是脏,但收入却不低。之后隔三岔五,要饭老头便会扛一麻袋零钞,点名找吕方成理财。银行人惊讶地发现,他们的收入远低于一个要饭的。

    老头是跑惯江湖的人了,人的眉高眼低向来看得很清楚,之前不知道在多少家银行门店都吃了闭门羹,只有吕方成耐心接待了他。老头认定吕方成这人心眼不坏,不仅自己在这里开了户,还号召江州市里大大小小的同行,都到吕方成这里来办业务。毫无背景和人脉的新手吕方成,居然就成了吸储能手。

    营业部姚主任虽然嫌这些人脏,不入流,但那些零零整整的钱源源不断地进来,也抵得上几个小微企业,他自是喜笑逐颜开。业务会上,姚主任还对那些有意见的员工说:“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嘛!”

    与吕方成同期入行的徐文君在会上酸溜溜地说:“咱们以后都得带眼识人!小吕到底是状元郎,有水平啊!小吕啊,你现在算得上江州的丐帮首领了吧!哈哈哈哈……”

    徐文君讪笑吕方成的时候,双胸跳如脱兔。

    吕方成曾经对自己的职业,有过万千美好的设想,但却怎么也想象不到,自己入职之后,第一位固定的吸储大户,居然是一个讨饭花子。

    银行的业务就是一手钱进一手钱出,进是吸储,出是放贷。“吕方成同志在咱营业部进步很快,善于和基层群众沟通交流,当大堂助理屈才了,去跑贷款业务吧!”营业部姚主任说,“今后江心岛那一片,就归你了。”

    江心岛上都是养殖户,像永刚家一样。这块业务可不是啥肥差,否则也轮不上吕方成。

    在银行里,好收好贷的大客户,自有与之相关的爷爷奶奶占位。比方说本市新华系统的账款,自有新华系统的孩子们把守,本市交通系统的账款,自有交通系统的老婆们看护。你想凭空横插一杠,肯定水泼不进。江心岛,谁都不愿意去。这里位置远不必说,既脏且累,苍蝇嗡嗡叫,蚊子轰不走。贷出的款子和铁路公路这样的大户比,简直是鸡零狗碎,但责任却不小。姚主任对吕方成说:“到期要是还不上来,你要负九成的责任。”吕方成很想问问主任:“贷款绩效是不是和责任也挂钩呢?”一个老业务员像是看穿他的心思似的,笑着说:“去年我贷出去164笔,绩效不到500块。”

    吕方成接班换岗之时,正是年底还贷之日。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冲走了网箱,飞走了鸡鸭,让郑雨晴事业腾飞起步,却直接让吕方成抓瞎。他先去那个养鸡专业户,踏着鸡屎一步一步向前,一不留神,头顶上还落鸽粪。养鸡户连本带利,一分钱都没有。再催逼,就给200只小鸡雏让吕方成养俩月,成鸡子以后算利息。

    再转到永刚家,站在门口想了又想,吕方成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进门。永刚老婆当然知道吕方成的来意,她只流泪,不说话。快过年了,患肺癌的婆婆也从医院接回家来,窝在床上的被窝里。屋里寒气逼人,两个半大的男孩,光着脚趿着踩平后跟的单薄布鞋,含着口水,围着堂屋里的桌子团团转。那上面有几包慰问品,看样子是有人刚刚送来的温暖。除此之外,这个家里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

    吕方成和妹妹吕方圆自幼丧父,兄妹俩跟着妈妈长大,作为长子,吕方成深知单亲家庭的艰难。此时,他心里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早忘掉自己的来意。一摸口袋,还好,今天早上工会发了一百块钱的超市购物卡,吕方成递给永刚老婆:“大姐,这个你收下,给孩子买点过年的零食……贷款的事,不急啊!你安心过年!”

    回到营业部,姚主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冲:“吕方成,我们这里是银行,不是舍粥铺子!你要搞清楚,银行是干什么事的!银行是晴天非要把伞借出去,雨天非要把伞收回来的单位!你不适合做金融,倒像个散财童子慈善家。都像你这样,迟早大家都喝西北风去!”

    主任顿一顿又说:“这个月的绩效工资你自己往上缴!”

    逢吕方成不拿钱,郑雨晴就发福利。吕方成看到郑雨晴手里提溜着鸡蛋笑嘻嘻进门的一刻,如见鸡瘟般惶恐:“拿回去!拿回去!我现在根本不能接受和鸡屎发源一处的东西!”

    雨晴知道方成的两难,眼珠滴溜溜转两圈,便率领李保罗再登江心岛,来个《受灾群众这半年》专题报道。本来看着脏兮兮臭烘烘不招人待见的小雏鸡,给李保罗拍得像小宠物一样楚楚动人怯怯生生,小黑眼珠在版面上如宝石般闪亮,然后就当宠物给爱心百姓认购了。吕方成这才要回他第一笔贷款利息。报道一出,市长一指示,银行领导主动免去永刚家今年利息,又免息贷了明年的。到第二年,风调雨顺,鸭没病,水没灾,江心岛顺顺当当把款还了。郑雨晴靠江心岛都能吃一辈子记者饭了,她又做了一期《有爱才有家》的江心岛翻身致富的报道,又拿了大奖。

    一到年底,各单位都忙着选优评优。郑雨晴也不知是仰仗爹妈的底子,还是真有慧根,大小奖项总能捞回点儿。

    吕方成第一年放了个空炮,第二年就有些摩拳擦掌。评优这事,从前都重精神鼓励,现在银行全改为物质刺激。评上优秀,奖励出国游,七万块七天,地点自己选,还可带一名家属—吊得大家胃口足足的。为公平起见,银行大都采用自荐和他荐相结合的办法,每个营业部产生一个候选人,上推到行里参加评定。

    业务单位当然凭业务能力说话,吕方成掂量掂量,自己这两年的业绩摆在那里,有目共睹,除了丐帮,江心岛也特别争气,小贷都快整成“托拉斯”了。吕方成帮着他们做了个经济联合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鸡鸭鱼肉入股,这样防着谁家收成不好了,也能吃个股息不至于大灾一来全盘抓瞎。

    方成的这些业务整合与归纳,被雨晴包装一下,就成了银行新推出的业务,《战无不胜贷无不利 银行小额贷款普惠于民》,报纸新闻一宣传,行长老有面子了,大会上都点名表扬了吕方成。吕方成自己内心思忖,放眼望去,整个营业部,被行长一年里点名表扬的除了他,真没旁人了,想来这个优秀,无论是自荐还是他荐,应该十拿九稳。他一边整理自己的优秀事迹,一边对郑雨晴说:“抽空去照个相,把护照先办掉。”

    郑雨晴不解。

    吕方成端出一个地球仪,拿手拨动着:“你选个地方,过年我带你去旅个游!”

    郑雨晴说你还没评上就开始瑟了!但吕方成胜券在握,并跟郑雨晴保证,我一个说拿状元就拿状元的人,弄个优秀不是小菜一碟?!一天一万的额度,哎呀妈呀,得住多好的酒店啊!

    郑雨晴眼都花了:“一天一万?!你们单位太舍得下血本了!能……能要求折现吗?”

    吕方成刮一下郑雨晴的鼻子:“看你那出息!眼光要放远。这点小钱就把你给收买了?告诉你吧:从大局上说,银行那是钻石饭碗,一辈子不脱手;从小义上说,你跟的人是钻石王老五,以后这样的待遇,只怕你都玩腻了不想去。”

    郑雨晴一撇嘴:“哼!也不晓得是谁,一上柜台就丢五百块。还有啊,你也别那么信心满满,你们那个徐文君……”

    吕方成一听到徐文君,烦躁就上来了。

    徐文君和吕方成一拨进银行。吕方成他们都是凭实力一路考进来的,传说徐文君是凭体力一路睡进来的。吕方成观察许久,觉得不像:“长那个样子,谁愿意睡?”

    徐文君长得是不好看,倒吊眼鞋拔脸,来路也很奇怪。说起来行里除了老职工子女,其他一定要收本科生,她一个非银行子弟,又是小中专生,倒活得一点不小媳妇。哪里有领导,就往哪里上—陪吃代酒凑牌搭子,各种活动场合,她都萦绕在营业部姚主任的左右。

    行长下来视察,随口一说:“窗户玻璃很亮啊,你们卫生保持得不错。”

    很平常的一句话,徐文君立即把巴掌拍得山响,晃着一对奶子从座位上跳起来,对着行长娇笑:“哎哟哟,行长您太英明了!目光如炬!玻璃,我每天都擦,窗明几净就是我的精神面貌!”

    行长要是诧异地看她一眼回一句:“这句话不错,窗明几净就是精神面貌。”

    她立刻接上话说:“哎呀,多谢领导表扬!真的好感动,您身居高位连这点事情都看到……好激动,都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

    一屋人听了要呕:你他妈啥时候擦过公家的玻璃?你置银行花钱雇的保洁于何地?

    领导本来都转身准备走了,这下立即停了脚步,眼睛停在徐文君窜动的胸口上,笑眯眯饶有兴趣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一般这时候,徐文君会恰到好处地一只手半遮乳沟,半侧脸,上挑眉地递个笑过去:“徐文君。”

    吕方成回来感叹:“她应该再加‘小奴家’仨字,才能把这气氛烘托得更加不要脸。”

    郑雨晴打趣:“她要是读书多,混个女状元,这三个字就会加了。”

    吕方成忍不住摇头:“这女人无论走路说话,胸部都不断窜动。真是技术活。”

    郑雨晴由衷地:“胸前二两谁都有,搁我身上叫浪费资源,在她那里叫盘活存量。”

    别看徐文君在领导面前满脸是笑,但她好像吕方成的天然敌人,专门踩他一头。人和人之间,似乎有着某种神秘的气场。像郑雨晴和李保罗,天生气场和谐,同样是工作伙伴,吕方成和徐文君就是十三不靠,哪儿哪儿都不对付,话不投机半句多。吕方成好不容易稳定了那帮乞丐客户,安定日子没过上几天,徐文君跟姚主任嘀咕几句,吕方成就给支到江心岛跑贷款了。吕方成一走人,他那些乞丐客户就被姚主任拨到徐文君的手上。她坐享其成还大言不惭:“银行大门朝南开,客户自己上门来,又不是他吕方成出去拉的。打不散的业务那都是我维护的!”

    徐文君为了自荐的事情,径直来找吕方成:“小吕,今年报先进,我觉得你推荐我合适。我已经推荐我自己了。”

    吕方成像听到晴天霹雳:“啊?!”

    “要饭花的生意,得有耐心爱心加恒心,换你是做不下的。我们营业部,就报我了。就这么定了啊!”徐文君说完转身离去,留下哑口无言的吕方成,站在原地半天没缓过劲来。

    吕方成悄悄问同事:“这是什么意思?”

    同事几乎用唇语回答:“没啥深意,请按照字面理解。”

    吕方成再问:“那……这是谁的意思?”

    同事捂嘴笑说:“真摸不清。反正她都挨个打招呼了……”

    “这么直白……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同事摇头:“有她在,估计我们也荐不上吧?不荐就不荐呗。”

    吕方成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们推荐谁?”

    大家互相张望一下,暧昧一笑说:“谁都不推。”

    偏偏副主任是个女同志,看不下眼,咽不下气。“吕方成,你怎么不自荐?我觉得你各方面都不错……”她低声道,“咱们营业部推荐她,等于心甘情愿拉低自己的档次。”

    吕方成犹豫半晌,赶在最后一分钟填交了自荐表。

    岂料徐文君晚上十点打来电话,劈头盖脸大骂吕方成:“吕方成!你做人太不地道了!看起来老老实实,没想到那么阴毒!背后下刀子!你也不秤台上称称,你有什么资格评优秀啊?”

    吕方成不解:“小徐,你什么意思?”

    “你装什么装?在我面前答应得好好的,转脸就往姚主任门缝里塞表格。你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我告诉你,你交了也白交!”咔地摔掉电话。

    吕方成手里拿着话筒叹:“劣币驱逐良币,这是货币法则。”

    吕方成的表,果然都没拿出来被营业部评估。全营业部,就推荐了徐文君一个人。

    姚主任最后总结陈词的时候当着全体员工的面说:“小徐看样子在工作表现上,那是毫无争议啊!全营业部大家因为她突出的表现,都主动让贤。但小徐同志吧,工作水平不错,文字水平真是一般,往上报的材料,还是让我们的文科状元小吕给润色一下吧!毕竟,小徐代表我们营业部,拿了优秀,也是我们营业部的光荣。你说是吧小吕?”

    吕方成感到姚主任的话是迎面打脸,憋一肚子气,还得拿出吃奶的劲给徐文君改“事迹”。他把推荐表假想成是自己的,把自己蹲地上一分一分数钱的回忆写在徐文君头上,徐文君的事迹简直到了可歌可泣的程度,全行都不好意思跟她争优秀。主任的话那都是带着威胁的,要是徐文君评不上,那就是吕方成的责任了。

    徐文君拎着箱子去马尔代夫之前,偏偏把手头工作交给吕方成代理,吕方成那一段时间肝代谢怎么都不顺畅。他搂着郑雨晴溜达环城公园,在郑雨晴跟前叹:“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徐文君这种人,我真拿她没办法,恬不知耻,毫无规矩,像泰森似的,我们都在戴棉手套拳击,她上来就咬耳朵。这比赛没办法再打,我得另找门路。惹不起还躲得起。”

    郑雨晴有些不忿:“马勒戈壁的,明天我就写稿子发你们行徐文君一路靠卖去国外!”

    吕方成一把搂住郑雨晴:“你疯啦?!你断我生活啊!”

    郑雨晴怒:“我气不过!你干吗走?你走了,不是给她腾位置?再忍几年,等她结婚生了孩子,她的奶,除了抖给儿子看,还能抖给谁看?我就不信她四五十岁了还能靠卖生存!”

    “你别吓我了!四五十岁!我等不及了,不到那时候我就给她气死了!完全不在一个维度和空间,也不是一个语系,想好好沟通对话都不大可能。她那种谄媚的话,我一辈子都说不出口。领导也真瞎眼,怎么欣赏这样毫无素质的人。”

    “领导需要你这样埋头拉车的纪晓岚,也需要溜须拍马的和,一手抓业绩,一手抓欢愉。不然领导坐车上多闷多无聊。你这个人啊,也是,你都有业务傍身了,就不能说几句凑趣的话,让领导高兴高兴?”

    吕方成鸡皮疙瘩立刻涌上臂膀。

    郑雨晴:“再不行,提高点情商,去领导家送送礼……”

    吕方成一听,头更大了:“送礼?送什么?去了说什么?”

    郑雨晴想了想:“啥都不用多说,扯几句闲话就行了。我们报社刚发了一条火腿,这要在商店买,至少三百多呢,挺拿得出手。”

    吕方成扛着火腿,在姚主任家小区里转了整整两个小时,硬是没好意思敲门上去。眼看着小区高楼里的灯一盏一盏都灭了,他心一横:奶奶的,老子高考挤过独木桥,干掉全省同侪,送根火腿算个什么难题?!这样想着,拎着火腿,视死如归地准备往楼上冲。

    刚迈出阴影,就见徐文君窜动着胸,拎着大包小袋的礼盒哼着歌从姚主任家楼上下来。吕方成突然想起,主任家老婆在郊外陪孩子读书,只有周末才回市里。

    吕方成冷汗吓出一身来,要不是胆小熬了俩钟头,不识趣地敲门进去,只怕火腿没送出去,倒是挨上一腿给踢出来。

    吕方成颓丧地拖着火腿扔回给郑雨晴:“幸亏没送出手,火腿再好也是老腊肉,哪比上人家张开腿的小鲜肉?我还往领导家送礼,人家都从领导家拎着礼物回去。这一进一出,差别太大了!”

    郑雨晴两腿一盘,托着腮嘟着嘴生气:“你们那里,真是坏人升天!幸好我们单位还一身正气的,不然社会没法子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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