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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饱受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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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过一劫的龙华再次对高建国伸出了魔爪,这次助他摆脱牢狱之灾的却是一位跟他颇有渊源的美女。

    ●在丈夫王乐的多重暴力之下,怀有三个月身孕的安慧不幸流产。

    ●龙鼓村终究难逃拆迁命运,高建国和母亲到底该何去何从?

    一

    香港大学是香港第一所大学,由1887年成立的香港西医书院及香港官立技术专科学校合并而成,于1911年在香港岛正式创立。港大实行的是一年或者两年预科学习,然后三年的本科学制,学习任务相对比较繁重,但高建国觉得这些相对于之前所受过的苦,都只是小困难而已。每天在这所亚洲顶尖的学府中出入,感受着这里浓厚的学术氛围和幽美的校园环境,他明白自己只有更加努力地学习,才能出类拔萃,将来才能像海叔说的那样走出龙鼓村。

    今早是英文强化课。港大是全英文教学,所以出色英文能力是进一步学习的基础。高建国在会考中表现不错,之前的几堂课也应付自如。但今天有些不同,之前的老师生孩子去了,换了一位英伦留学回来的老师代课,所以高建国多少还是有些紧张。对了,上完课还有母亲交代的事情要办——

    昨晚,母亲突然拿出一个盒子给自己看,里面全是未曾寄出的信件,有写给父亲高致远的,有写给弟弟建军的,还有写给她过去领导的……母亲从盒子最底下翻出两张照片,一张是一套非常复杂的数学公式,另一张则是一行英文,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地址。

    母亲告诉他,这两张照片是她当年偷偷翻拍的王鹏飞案的关键证据,数学公式她找了很多人都无法解开,地址是王鹏飞经常寄信的地址,既然身在香港,生活也稳定下来了,不妨去调查一下。高建国是第一次知道母亲当初被停职不仅是因为父亲的香港亲属,还有她私下调查这件事。抱着试一试的想法,高建国带上了照片。

    正想着事情,突然旁边的岔路上跑出一条白色的身影,来不及转向的高建国只有一个急刹车,整个人向前摔了出去,书本掉了一地。脑子有点发昏,高建国隐约听到一个女声说什么“迟到了”。在地上呆坐了几分钟,他才清醒过来,发现包里有一张照片掉了出来,赶紧捡了起来,仔细地拂去沾上的尘土,生怕弄坏了。

    “Excuseme!你撞倒了人还不道歉?”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高建国才想起自己刚刚险些撞了人。

    一个妙龄女子出现在眼前,披肩的长发烫了微卷,化了淡妆,美目流盼,看起来清新自然又活泼可爱。这张脸好眼熟,高建国想起来了,这个女的正是跟他在音像店争过CD的美女,到嘴边的一句“对不起”又咽了回去。

    美女竟也一下也把他认了出来,蹙眉对同伴说道:“难怪今天这么倒霉,你真是我的克星。”

    同伴惊讶道:“佳欣,你们认识啊?”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一个男人和我争一盘CD,已经很没有风度了,我让给他了,他居然又不买了。”

    高建国也毫不示弱:“这么久的事情你还记得,你也真够小心眼!”

    “看吧,这人就是既没风度,又没礼貌。”佳欣故意对着同伴说道。

    高建国的火气也上来了,站起来说道:“小姐,明明是你不看路,差点撞上我的单车,要不我眼明手快,你现在……”后面的话,他还是忍住了没说出来。

    佳欣立刻还嘴道:“车让行人这个道理你不懂吗?这里是学校,你怎么可以把车子骑得这么快,不负责任。”

    “幸好东西没坏。”高建国小心地看看手里的照片,“小姐,我看你现在身体好得可以打死一头牛,所以我们俩算扯平了,谁也用不着向谁道歉。”

    高建国自觉息事宁人的做法,却再次引起佳欣更大的愤怒。她一把抓过高建国的照片,三两下撕成了几片,扔在地上,“什么重要东西,我偏要弄坏,你能怎么样?”撕完还故意笑了几声。

    眼瞅着这张珍贵的照片变成一地碎片,高建国不觉举起了右手,差点就一巴掌扇了过去。可他实在没法对女人动粗,只好捡起地上的碎片,骑上车离去。

    匆匆赶到教室,新老师还没到。高建国看到第一排还有个空座,急忙坐下,从包里掏出照片碎片,开始拼接起来……教室里突然静下来,老师来了。身旁的同学猛的用肘推了他一下,高建国一下抬头,站在眼前的正是刚才那个佳欣。

    她,竟然是我们的老师!?老师又怎么样?教师也不能不讲道理啊!火气瞬间涌上心头,高建国望向老师的表情变成了怒目而视;佳欣看到高建国也是一惊,很快也挑起了眉头,美目圆瞪,不过她眼中还多了几分胜利者的得意。

    美女老师故意走到高建国面前才开始转身步上讲台,步态优雅而高傲。高建国心中暗骂:矫揉造作,资本主义作风!

    在一段漫长的英语自我介绍之后,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中文名字:李佳欣。高建国扫了一眼,又继续埋头拼照片。可惜李佳欣却径直走下讲台,来到高建国面前,用英文大声道:“这位同学,介绍一下自己?”

    高建国立刻用英文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知道名字后,李佳欣自觉掌握了对敌的利器,又接着用英文说道:“高建国,作为一名老师,我有责任教会你做人的基本准则。”

    高建国站了起来,教室里发出一声惊呼,因为港大的学生在课堂发言时是不需要起立的。高建国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他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改用中文说道:“李老师,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以你刚刚的行为来看,学生想要‘择善而从之’实在是太难了,还请李老师谨修师德为好。”学生们发出一阵笑声。

    李佳欣杏眼圆瞪,半天才从嘴里吐出一个单词:“You…”却没有接下去。高建国一脸狡黠地看着李佳欣,又接着用中文说道:“吾港大建校六十余载,向来坚守‘明德格物’之校训。‘明德’即是彰显德行,李老师可能需要先完善内在德智的修养,然后才可能推己及人。”李佳欣被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终于下课了,作为老师的李佳欣却抢先第一个走出了教室,快步走到教学楼外,气冲冲地坐进了一辆黄色MINIClubman。事有凑巧,半天车都发动不了,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李佳欣感到无比尴尬。

    “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一串车铃声响起,一个男声催促着同学们散开了。李佳欣打开车门抬头一看,竟然是一直跟自己作对的高建国。她当即闷哼一声,问道:“怎么是你?不是说我没师德吗?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高建国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说道:“你真是个奇怪……之前,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你干吗把人想的这么坏?我看你就是……”

    不等高建国说完,李佳欣捂住耳朵喊道:“我不会感激你的,bugoff(快滚)……”说着关上了车门。

    高建国并没有放弃,反而低下头继续说道:“李老师,今天的事,错主要不在我,你自己应该反思。”

    “哼!”李佳欣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道:“我反思什么?”

    “为人师表,你非但不包容学生,反而借自己老师的身份公报私仇。”高建国一本正经地说道。李佳欣觉得可笑,又有些生气,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一个信封被塞进了车里。李佳欣不禁哂道:“这是什么?”

    “你之前撕碎的照片,只要你把照片粘好还给我,就算道歉,今天的事我们就扯平了,以后互不相欠。”

    李佳欣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学生惹急了,大声争辩道:“现在是下课时间,我们的地位是平等的,你说我公报私仇,我倒觉得是你丝毫没有绅士风度,一张照片就这样斤斤计较。”把信封递出车外,“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

    “绅士?”高建国满不在乎地说,“我本来就不是绅士。李老师,这张照片是您撕毁的,所以请务必粘好!”

    李佳欣不再理会高建国,再次发动汽车,但还是不行,她想要打开车门,却被高建国这个大个子堵着。她只好转向左边的车门下了车,直接离开。走出没几步,就被骑车的高建国超越,还把车一横挡住了自己的去路。李佳欣被迫停下了脚步,生气道:“让开。”

    高建国再次拿出信封递到眼前,正色说:“李老师,您忘了拿照片。请您粘好后再还给我。”

    李佳欣白了他一眼,咬牙道:“我如果不想呢?”

    高建国根本没有应答,拿着信封的手纹丝未动。李佳欣又想离开,却被高建国高大的身形还有自行车挡住去路。无可奈何之下,她只有深吸一口气,接过来了信封,然后冷声问道:“好,这张照片我收下,现在你可以让开了吗?”

    就在这时,一辆白色的JaguarXJS停在了旁边,发动机如美洲豹一般发出阵阵低吼声。车窗摇下,一个留着长发的青年摘下墨镜,冲着李佳欣笑着问道:“佳欣,这是爹地给我买的新跑车,是不是很劲?上车了,我带你去兜风。”

    李佳欣一把推开高建国,快步上了男青年的车,伴随发动机的轰鸣声,跑车绝尘而去。

    高建国不屑道:“说得这么厉害,还不是上了资本家的小轿车!”

    晚上7点多,高建国被华仔带到了学校外的一间酒吧,说是要让他见见世面。酒吧里灯影飞转,人声鼎沸,偏又黑漆漆的,让高建国很不适应。他借口上厕所,离开了座位,路过吧台的时候,他意外地看见了李佳欣,正和几个人在一起聊天,白天看见那个富家子也在其中,不过好像李佳欣不太愿意搭理他。

    从厕所出来再次路过吧台,高建国看到富家子主动端起一杯酒,递给李佳欣,邀约她一起干杯。李佳欣略作迟疑,但是接过酒杯跟富家子干了。高建国摇了摇头,回到了座位上。

    出于好奇,高建国时不时望向吧台这边,很快引起了华仔的注意。华仔观察了一阵说,这个靓女肯定被那个公子哥下药了。当富家子搀扶李佳欣离开时,高建国闻言立刻跟了出去。

    富家子来到了酒吧后巷,小心地将李佳欣放到白色跑车的副驾驶座位上。高建国躲在墙角小心观察,毕竟他不太清楚两人真实关系,自己已经成了没风度、没礼貌的大陆仔,不想又成了多管闲事的大陆仔。

    富家子接下来在李佳欣的脸上亲了一口,李佳欣一下醒转过来,一把推开他,无力地说道:“你干什么?”接着想要站起来,但努力了几次都无力离开座位。

    富家子回过身抱住了李佳欣,得意地笑着。李佳欣挣扎着拍打他的双手,嘴里喊着:“干什么你?伟豪,你放开我,我难受,我要吐了……”

    高建国跑过来,大喝了一声:“放开她!”

    叫伟豪的富家子吓得抖了一下,转身过来看了一眼是高建国,才淡定地说道:“大陆仔,我警告你,少管闲事!”

    “她是我老师,这闲事我就管了!”高建国正色道,“放开李老师,你是她朋友还这么对她,是不是男人啊?”

    伟豪紧张地后退了半步,然后把李佳欣往高建国怀里一塞,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不过是想送她回家……土鳖,这么喜欢多管闲事!”话音未来,整个人已经钻进车内,一溜烟儿开走了。

    此刻怀里的李佳欣已经像个孩子一样睡着了,周围没有一个人,高建国有些不知所措。他并不知道这位李老师的住址,也不没有她家的联系方式,只好把她带到了一家酒店。住酒店需要身份证和押金,高建国从李佳欣的手袋里找到了身份证,但他不好意思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拿她的钱,可他自己兜里只有几块钱,根本不够。酒店经理从李佳欣的皮夹里看到了很多信用卡,告诉他抵押身份证就OK了。离开前,高建国用便签纸写下了一段话:

    李老师,你喝醉了,我又不知道你家地址,只好送你来酒店。我没有钱,就压了你的证件在酒店前台。不好意思。

    大陆仔

    二

    第二天上午,高建国又骑车在校园里疾行。就在要到昨天遇到李佳欣的那个路口,他不觉捏了一把车闸,减缓了车速。他正想着昨天的事情,李佳欣本人就出现在眼前,摆出一个“大”字挡住去路。

    高建国停住了车,皱眉道:“李老师,如果你再这样,我认为你是对陆考生的歧视,故意——”话未说完,李佳欣拿出了粘好的照片,低着头轻声说道:“我是来还东西的。”

    高建国有些意外,一时也找不到话,只是茫然地看着李佳欣,听着她继续说:“昨天的事,谢谢你!照片还给你了,我们互不相欠。”

    高建国接过照片,小心地揣进书本中夹好,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被李佳欣抢先开了口:“顺便告诉你,这张照片上的地址我知道!”说完转身就走。

    高建国立刻推车追上去问道:“李老师,您真的知道这个地址?能不能告诉我?”

    李佳欣并未停步,但也没有故意提速,沉吟了片刻才说道:“我当然知道。可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不是说我歧视陆考生吗?你说对了,我就是故意不告诉你!”

    “对不起,李老师!我为我刚才的言论道歉!”高建国正色道。

    李佳欣终于停住脚步,微笑着说道:“道歉不是只靠嘴巴讲的,你要道歉,就要让我看到你的诚意。”说完又迈开了步子。

    高建国再次追上去,满脸诚恳地说道:“李老师,我诚心向您道歉,希望可以与您共进今天的晚餐!”

    李佳欣再次停步,悠然道:“好,我接受你的邀请。”

    傍晚两人见面,李佳欣特意穿上了最新款的蓝白方格套裙。她本以为高建国会请自己在铜锣湾或者湾仔附近吃一餐中等的饭食,没想到却被他领到了自己听都没听过的龙鼓村。刚下车,李佳欣就受到蚊虫的疯狂攻击,加上寮屋区的破旧肮脏,让她抱怨连连。要不是昨晚上高建国救过她,她恐怕会以为这个男学生是要把自己卖到贫民窟。

    终于到了“京味儿饺子摊”。走进棚内,李佳欣看着廉价的桌凳和简陋的棚屋,还有形形*的客人,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被高建国招呼坐下时,李佳欣仔细地擦了好几遍凳子,还是没敢坐下去。

    高建国看出了李佳欣的顾虑,满不在乎地用自己的衣袖替她又擦了一遍凳子,轻松道:“阿雄每天都擦好几遍,很干净的。”

    李佳欣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坐下了,开口问道:“我们今晚吃什么呢?”

    高建国故作神秘地说:“稍等片刻,马上揭晓!”说着起身进了厨房。

    一个人坐着有点无聊,李佳欣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这家小店。其实桌子和餐具还是蛮干净的,只是灯光位置不太好,所以看起来黑一块白一块的。再看看那些客人,虽然行为举止显得有些粗野,但他们的脸上却写着朴实和勤劳。

    突然,她发觉店内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嗯,是那个长得挺可爱的女服务员,不过她的打扮好奇怪,好像电视台里那些三四线的小明星。阿芳眼中的敌意让李佳欣不太适应,于是移开了视线,望向了其他地方。很快她发现,小店中的有另一双眼睛一直关注着那个女服务生,是一个小个子的男服务生,他总是很害羞地望着女服务生,却又害怕被发现了。这倒也有趣!

    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来到面前,系着围裙的高建国出现在桌边。他笑着坐下来,一抬手介绍道:“老北京水饺,女士请慢用!”

    “你就请我吃这个?”李佳欣有些不以为然地问道。

    高建国点点头道:“都说人不可貌相,你先尝尝,味道怎么样?”

    李佳欣先是用鼻子嗅了嗅蒸汽中的气味,确定没有什么怪味儿,才用筷子夹起了一个,正要往嘴里放,高建国却推过来一个小碟子。只见他先往里面倒了一些醋,又加了一点酱油,示意她先蘸一下。李佳欣抱着第一次在印度餐厅吃咖喱的心态,咬下了一口饺子。嗯,好香啊!馅料里面不仅有猪肉,还有鱼肉和白菜,这几种食材跟酱油和醋搭配起来刚刚好。李佳欣一口吃掉了整个饺子,还没完全咽下,就竖起大拇指赞道:“真是好味!”

    高建国面露满意的神色,得意地介绍道:“不要小瞧水饺,在北京,这可是最好的东西了,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小的时候,我最盼望的就是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饺子,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听高建国这么说,李佳欣又夹起一个饺子吃起来,点头称赞:“难怪这么好吃,你把对北京的思念包进了饺子里。”

    高建国一时有些激动地说:“在北京,用饺子请客说明客人的尊贵和重要,今天这碗饺子就是我向李老师道歉的诚意。”

    李佳欣笑起来,轻声说道:“听你这么说,以前的事就算了。”

    高建国也笑起来,伸出双手大拇指说道:“李老师大人有大量!”

    “请喝茶!”两人之间莫名地出现了一只玻璃杯,阿芳突然端过一杯茶。没等李佳欣接过杯子,阿芳的手一晃,半杯茶水都泼溅到了李佳欣的新衣上,惊得她哎呀一声,一下站了起来,拿出手帕去擦衣服上的茶水。

    高建国用力地瞪了阿芳一眼,阿芳撇着嘴,做出一脸委屈的无辜表情,接着掏出一条抹布来,直接就往李佳欣的裙装上擦去。那条抹布已经沾满了污渍和油迹,一擦上去,那条崭新的裙子立刻变得污浊不堪,仿佛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一样。

    “不用擦了,不用擦了!”李佳欣躲闪着说。

    高建国一把拽过阿芳,生气道:“这个抹布这么脏,怎么能拿来擦衣服呢?”

    阿芳一嘟嘴,哀怨道:“我也是好心帮人呐!一身衣服有什么了不起,脱下来我洗,大不了我赔给她!”

    高建国无奈道:“你去厨房吧,这里我收拾!”

    看着阿芳进了厨房,高建国连声向李佳欣道歉:“李老师,实在对不起,你这身衣服多少钱,我赔给你。”

    “一身衣服算什么,才三……”李佳欣顿了顿,“洗一洗就好了。不过,我这个样子,怎么回去呢?”

    “我有办法。”高建国说着解下自己的围裙替李佳欣围上。看着李佳欣一身高档洋装配上一条土布围裙的样子,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李佳欣低头看了看这不协调的混搭,也笑了起来:“这样独特的混搭,在香港还是第一份。”弯腰拿起了自己的手提包,向高建国告辞:“饺子吃完了,我就先告辞了。”

    高建国把李佳欣送到放车的地方,正要告别,李佳欣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说道:“差点忘了,你要的那个地址是何教授的家。”

    “谁是何教授?”

    “何教授过去在香港大学供职过很长时间,只是现在他们一家已经移民英国了。”李佳欣边想边说。

    高建国有些失望,但多少还是有了些眉目,于是主动伸出手要和李佳欣握手言谢:“虽然找不到人,还是谢谢你!”

    李佳欣不太习惯这种礼仪,但还是伸出手和高建国轻轻握了一下。

    高建国独自回到店里,看见阿芳气鼓鼓地坐在凳子上生闷气,走过去问道:“阿芳,你刚才为什么不向李老师道歉?”

    阿芳转过头不看他,用鼻音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这样太不礼貌了。”

    阿芳转过头气冲冲地说道:“就知道说我!她对你就那么重要吗?那我呢,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重要?”说完一把推开高建国,愤然离开了饺子馆。

    走进厨房,高建国看见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忙,便问道:“妈,阿雄呢?”

    岳芳英惊讶道:“这孩子不知道怎么了,急匆匆地就跑出去了!”

    和解之后,高建国在李老师的指点下,英文水平突飞猛进,非复吴下阿蒙!不觉到了冬天,香港虽然并不寒冷,但对于在海上讨生活的渔民来说,也是一件苦差。饺子店的生意倒是越来越好,大家都说吃了英姨的饺子,一下能暖到心里。这样一来,高建国的任务也更重了,饺子店经常会开到深夜才收工。李佳欣知道以后,就私下里给他一些资料让他自修。

    这天晚上,高建国又在图书馆看完了李佳欣给的资料才回来,一撩开门帘就看见店里坐得满满当当的,可这十几位都不是顾客,全是这条小街上的摊主。

    原来大家都收到了拆迁通知,尤其是私自搭建的建筑,还有自建的棚居,因为没有房屋证,都要拆。政府已经公开招标,又是永盛集团中标,这里会被改造成商业街。最让老板们生气的是,永盛的补偿金连一个月租金都不够,有种赶尽杀绝的感觉。

    看着为拆迁发愁的母亲和几个街坊邻居,高建国想到了静坐示威。起初,村民们都有些害怕,觉得普罗大众怎么可能跟大集团对抗。高建国则耐心劝说,香港是法治社会,我们这么做是追求自己的合法利益,只要不采取暴力行动,政府也要听听民意啊。

    走投无路之下,大家开始动手制作大大的纸牌,写上“大集团恃强凌弱”“我们要吃饭”“请政府做主”等等。上百人在政府大楼门前静坐,立刻引起了新闻界的关注,各大报纸、电视台都开始报道这件事情。规划署决定对此事进行再次核查,虽然最终并未能改变这条龙鼓村老街要在三个月内拆迁的命运,但永盛集团的赔偿金却提高了三个点。摊主们对此都比较满意,大家都说全靠建国仔带他们去和政府谈判,才有了这样的结果。

    就要搬家了,大家又摆起了“百家宴”,不过这次是为了告别。美食美酒摆满了整条小街,岳芳英站在饺子店门口,满怀感慨地抚摸着棚屋的老竹竿,还有帆布,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阿雄独自默默地擦拭着桌凳,一遍又一遍,一句话也不说。高建国也不知道该说啥,干脆打开了电视。电视里正在报道新闻:今日,李强以外贸部部长身份抵达香港……

    一身灰色西装的李强出现在电视画面中。阿强爸开口道:“听说这个李部长已经73岁了,没想到还能来访港。”

    “犀利了!我还听说他是从菲律宾访问后飞过来的。”同桌的凉茶铺老板接着说道。

    “看了!他穿的西服啊!”阿强爸指着电视屏幕说,“他肯定是第一个穿西装来香港的北京高官了!”

    1978年12月14日,李强以外贸部部长身份抵达香港,他是新中国成立29年来第一个正式访问香港的中国正部级高官。李强部长访港绝非偶然。事实上,早在这年的8月13日,以廖承志担任主任的港澳事务办公室就已经成立,这个办公室正是中央港澳工作领导小组的执行机构。而两个月之后,港澳事务办公室直接隶属国务院,有的放矢地开展了一系列收回香港、澳门的战略部署。

    就在李强抵达香港的第二天,中美两国签署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和美利坚合众国关于建立外交关系的联合公报》(即《中美建交公报》)。12月16日,公报发表,美国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是中国唯一合法政府,并且确定中美两国将于1979年1月1日正式建交。

    中美建交的消息一公布,李强部长即刻在港督府举行记者招待会,他对香港的中英大实业家、金融家们说,改革开放的中国需要你们帮助加快现代化的前进步伐。他给香港带去了中国改革开放的春风,向全世界传达了这样一个消息:中国的大门已经打开,中国的经济即将融入世界经济发展的大潮。

    三

    这天夜里高建国又做了那个梦,只是罗向荣的脸变成了那天想要侮辱李佳欣的“小资本家”,听李佳欣说他叫张伟豪,父亲是地产大亨张荣成。在高建国心目中,搞地产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张家父子多半也是蛇鼠一窝。

    第二天早晨,高建国像往常一样在校园内骑行。经过一段比较狭窄的路段时,一辆米色的金龟车出现在后面,还不停地摁着喇叭。高建国只有靠边停车,想让小轿车先走。

    谁知这辆金龟车却靠边行驶,挤得高建国无路可走,连人带车栽倒在路边。金龟车随后停下来,一个金发金眉的英国人从车上走下来,在车头来回逡巡,上下左右仔细检查。

    高建国艰难爬起,正色道:“这位先生,你的车撞到人了,你没有看见吗?”

    谁知,这个英国人却恶人先告状,用力推开高建国,用英语傲慢无比地骂道:“滚远点,你这个讨厌的中国狗!”

    “请你不要侮辱中国人!”高建国用英文冷静说道。

    英国人发觉高建国也能说英文,于是蹙眉道:“原来是一只会叫的中国狗!”

    “先生,作为一名绅士,希望你不要再出口伤人。”高建国保持着克制。

    英国人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皮鞋,用手指着上面沾上的尘土,傲慢道:“你弄脏了我的新皮鞋,还不跪下来给我擦干净?”

    高建国几乎抬起了拳头,可他还是忍住了,转而用力抬起自己倒在路旁的单车,对着英国人说了一句:“先生,你这个要求太无礼了!你不配作为一名绅士!”说完,骑上单车准备离开。

    这时,一个警察出现在面前,拦住了高建国的去路,招呼他先等等,然后冲着英国人敬了个礼,恭敬地问道:“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服务吗?”

    英国人趾高气昂地说:“这个人,故意撞车,想要讹诈我。”

    高建国正欲申辩,却被警察一把抓住双手扭到身后。警察用警棍一顶高建国后背,恶狠狠地说道:“靓仔,醒目点,袭警可是罪加一等。”

    高建国不得已放弃抵抗,被带回到警局。上到二楼,路过一间办公室时,久违的龙华出现在门口。龙华毕竟接受过调查,虽然找了罗向荣背黑锅,但也花掉了自己的大半资产。他今天穿的不再是意大利定制西服,而是普通名牌,嘴里叼的不是古巴雪茄而是香烟。

    龙华一看到高建国,立马挑衅道:“这不是龙鼓村大名鼎鼎的高建国吗?你这样满口正义的人来警局干什么?”坏笑着指了指楼下的拘留室,“探亲访友吗?”

    高建国知道龙华在讽刺自己,他扭过头,完全不搭理龙华。走进审讯室的瞬间,高建国猛然听到龙华办公室传来一句:“龙探长,这位高先生就交给你了,要好好招呼他,知道吗?”高建国觉得这个声音他肯定听过,却想不起来是谁。

    说是审讯,但警察反反复复问的都是相同的问题。到了中午,他被关进了拘留室,肚子咕咕直叫,高建国不禁开口询问道:“阿Sir,请问有没有午餐?”

    “午餐?嘿嘿!你朋友会让你吃饱的!”看守迅速关上铁门,冷笑着说。

    高建国这才注意到,狭窄的拘留室内还关了一个人,他一直静静地坐在漆黑的角落里,听到铁门锁上,才慢慢站起来,走到高建国面前,面露凶神恶煞的表情。这人虽然比高建国矮了半个头,但浑身都是腱子肉,黝黑的皮肤上布满了各种纹身和伤疤,显然是一个暴力罪犯。

    暴力犯对着高建国就是一阵暴打,头部遭受的重击让高建国晕厥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高建国突然被叫醒,看守态度温和地称呼他为高先生,小心把他扶起来,那个壮汉已经不知所踪。看守打来一盆热水,用毛巾仔细地帮他擦洗伤口,赔礼道:“高先生,刚才那个人精神有问题,我一发现他袭击你,立刻就把他带走了。”

    伤口擦洗干净,看守连他的脸和手都擦了一遍,弄得高建国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刚才是误会这个看守了。全部擦拭完毕,看守又帮高建国整理起衣服来,高建国连忙说:“不用,多谢,我自己来就好了。”

    “唔得,唔得,我帮你啦!”看守说着,帮他把衣领和袖口翻好,突然碰到高建国手臂上的瘀青,疼得他叫一声:“哎哟,好痛!”

    “知道痛就好了,高先生是个醒目的人,明白出去之后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啦!”说着一把扶起了高建国,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高建国有点明白,但又有点不明白。他明白了刚才的毒打本来就是龙华刻意安排的,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要帮他擦洗干净。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看守走出了拘留室。

    走进龙华的办公室,里面站了好几个人。个头最高的正是上午诬陷自己的英国佬,他身旁是个西装笔挺的中年人,唇上留了修剪整齐的小胡子。龙华办公桌前站着的却是李佳欣。高建国大致明白了刚才两位警察态度骤变的原因。

    英国人朝高建国走过来,主动伸出右手,用广东话友好地说道:“高先生,对不起,今日上午是个误会。我不知道你是Miss.Li的朋友。”

    龙华也站起来笑着说道:“这位先生已经解释清楚了是个误会,高建国,你现在可以走了。”

    李佳欣点点头说道:“龙探长,辛苦。”说完拉着他就往外走。

    原来今天李佳欣在课上没见到高建国,从学生那里听说他被警察带走了,于是到警局来交涉,还通过做大律师的朋友找到这个英国人,及时赶到警局,才化解了这场危机。

    李佳欣开车送高建国回家。下了车,李佳欣扶着高建国往木屋走,迎面正好遇上拎着菜篮子的岳芳英和阿芳。阿芳正开心地跟岳芳英说着什么,一见到李佳欣和高建国在一起,脸色唰的变了。

    岳芳英也很意外儿子怎么会被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扶着回来,赶紧问道:“建国,你怎么了?”不等儿子回答,她已经看见了儿子脸上的瘀青,又问道,“你的脸怎么了?又跟人打架了?”

    李佳欣正要回答,却瞥见高建国冲她眨眨眼,赶紧闭上了嘴。高建国故作轻松道:“哪能啊,妈!这位是我们学校的英文老师,我今天骑车摔了一跤,人家好心送我回来。”

    李佳欣叫了一声:“Auntie好!”岳芳英一怔,没听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脸上露出不快的神色。旁边的阿芳一翻白眼道:“明明是中国人,讲什么洋文!”

    李佳欣轻咳一声,说道:“阿姨,你不认得我,可我吃过你做的饺子,非常好吃。”

    岳芳英脸色缓和了不少,却仍然严肃地说道:“好吃有什么用?我的饺子铺马上要关门了。”

    李佳欣意外问道:“Why?”

    高建国叹了口气道:“没办法,这条老街要拆了,我们都得搬。”

    “怎么会?”

    “大名鼎鼎的永盛集团要开发,我们哪里惹得起!”高建国恨恨地说道。突然发觉李佳欣的表情变得呆滞,高建国连忙问道:“李老师,你怎么了?”

    李佳欣回过神来,别过脸说道:“高建国,注意身体!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回到车上,又过了几分钟才发动汽车离开。

    三人有些不解地看着远去的小车。阿芳开心地腻到岳芳英怀中说道:“英姨,我来做您的儿媳妇好不好?只要我们成了一家人,我哥会帮你们出钱的。”

    岳芳英搂着阿芳,看着高建国道:“建国,你觉得呢?”

    高建国却严肃地说道:“阿芳,你跟我来。妈,您先回去。”

    岳芳英笑呵呵地挎着篮子独自采购去了。高建国和阿芳又来到了避风港。黄昏的港湾显现出一种颓废的诗意美,远处的海平面映着落日的橙红色。因为要搬迁了,不少渔民已经卖掉了渔船,栈桥两边空出了很多柱子。最让人感到萧条的是,以往聒噪连天的水鸟群都不见了踪影。

    阿芳站在高建国身后,小心地问道:“建国哥,你怎么了?”

    高建国转身生气地说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一个女孩子说出这种话,难道不觉得难为情吗?”

    “讲真话有什么难为情的?我就是喜欢你,我真的愿意嫁给你!”阿芳直视着高建国的眼睛大声说道。

    “阿芳,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我早就对你说过,我和你之间没有男女之情,我只会把你当妹妹看。”高建国表情认真地说道。

    阿芳眉头一蹙,双目微红地说:“我知道了,因为刚才那个女人对不对?高建国,你是不是因为她才拒绝我?”

    “我的事没有必要向你交代。”高建国躲开了阿芳的目光。

    阿芳似乎分毫不让:“上次你跟我说你不爱我,因为你心里装着北京的女人,现在呢?为什么又和那个女人走得那么近?”

    高建国生气道:“你……真是无理取闹。”说完不再理会阿芳,转身就走。

    阿芳痴痴地望着高建国远去的身影,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就在高建国快要离开栈桥的时候,她突然跑了几步,喊道:“高建国,我就是喜欢你!总有一天我会向你证明,我是配得上你的!”

    因为受了伤,高建国回到家也没敢跟母亲多说话,很早就躺下了。第二天上午也没课,索性留在家里看书学习。快到中午的时候,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高建国以为是阿雄过来给自己送饭,慢慢悠悠地过去开门。

    刚一开门,高建国就被闯进来的人一把推开,不是阿雄,竟是华仔。华仔一进门,就对着高建国一通乱骂。高建国以为是因为昨晚自己的几句重话,刚想解释,华仔的拳头已经上来了。

    高建国看华仔真有打人的意思,心里也火了,一把架过华仔的拳头,瞪着眼道:“华仔,话要说清楚!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大实话而已,你也没必动手打人吧?”

    华仔将信将疑地盯着高建国看了半天,又看了看他身上的伤,狠狠地一拍桌子,痛苦地坐了下来。阿芳昨晚没有回家,今早哭哭啼啼地回来,神色憔悴,华仔看出她肯定被人欺辱了。高建国陪着华仔去看望阿芳,没想到阿芳把自己关在厕所里不出来,根本不肯见人,也不说话。

    高建国心里有些愧疚。如果不是自己昨天说的那些重话,阿芳就不会独自跑开,就不会发生……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他不会因为这种愧疚而向阿芳表达男女之情,他可以对阿芳好,但不会用不存在的感情去欺骗她。

    不知道是谁打开了电视,新闻里正在报道:18日,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在北京举行。画面中,主席台上的*越来越清晰,一口浓厚的四川方言响起:“今天,我主要讲一个问题,就是解放思想,开动脑筋,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

    1978年底,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提出要解放思想,把全党工作的重心转到实现四个现代化上来……中国开始实行对内改革、对外开放的政策,迎来了经济发展的春天。

    四

    又是一年除夕之夜,北京城内张灯结彩、鞭炮阵阵。高致远坐在家里,读着儿子建军写来的信,因为部队有紧急任务,他没法回家跟自己一起过年了。

    本来这一年来,高致远的生活挺顺利的,五七干校的老朋友*智成为了港澳办政研室的主任,因为自己特殊的身份背景,老刘专程登门拜访,希望高致远能够去政研室工作。本来自己只是个工程师,不懂这个,但老刘的耐心劝说,再加上廖公的亲自批复,高致远决定为可能开启的中英香港谈判出谋划策,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可儿子不回家,独自一个过年,多少有点遗憾。高致远知道云桂一带边疆局势紧张,一旦开战的话,儿子就得上前线,这万一要是有个……哎!大过年的还是不要想这些不好的事。

    第二天,高致远等着老周一家都出门拜年了,才独自骑车出门,在城南棚户区出租屋找到了孙小华。高致远几乎认不出这是孙小华。过去的孙小华是个非常注意干净整洁的人,可现在的她,头发就像是刚从缸里捞出来的咸菜,面黄肌瘦,神色萎靡。她抬头一见高致远,说了声:“呀!是你!”立刻遮住了脸。

    高致远慢慢走进屋里。这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单人床、衣柜,还有许多杂乱物品,把房间塞得满满的,几乎没有人下脚的地方。没有凳子,高致远只有在床边坐下。因为没有暖气,被窝里有一只铁暖壶,高致远坐上去时不小心碰到了,把他吓了一跳。

    孙小华从门口取了水壶,给高致远倒了点开水,一边问道:“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小孙,你怎么住在这种地方啊?”

    “有什么办法,鹏飞没了,我又没资格住帽儿胡同的房子。这儿环境虽然差了点,好在房租便宜。家里什么都没有,我待会儿去买点菜,您先坐会儿。”孙小华红着眼,眉宇间却带着一股倔强。

    高致远站起来接过搪瓷杯,惋惜地说道:“鹏飞要是知道,不知该有多伤心。”一听到王鹏飞,孙小华的鼻子也开始抽搐。

    因为没有桌椅板凳,高致远只好把搪瓷杯端在怀里,正好也能暖暖身子。他又接着说道:“我是鹏飞生前最信任的朋友。他不在了,你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小孙,换个环境吧!”

    “我现在在纱厂上班,一个月工资有几块钱,住这种地方已经很满足了。”孙小华侧过脸说。

    高致远突然想到什么,赶紧说:“我的邻居老周有一间空房正要出租,小孙,不如你去租。”

    “可房租——”

    “房租你不必担心,老周一家都是好人,和我关系很好,房租一定不会贵。”

    年后,高致远就把孙小华领到府学胡同的四合院。老周得知孙小华也是那个年代冤死的,乐得帮她一把,让她住进了自家的出租房。

    很快,已经成为连长的高建军通过父亲的书信知晓了这些事情,只是他暂时没有时间去回信,因为对越自卫反击战已经打响,他正带领着战士们奋勇作战。

    1979年2月17日至3月16日爆发了对越自卫反击战。越南在苏联的支持下,对中国采取敌对行为。中国采取自卫措施,在短时间内占领了越南北部20余个重要城市和县镇,一个月之内宣布撤出越南。中国边防部队撤出越南之后,双方都宣布战争的胜利。这场战争令中越两国关系进一步恶化直至最低点。进入80年代,两国继续军事对抗,相继爆发多次边界冲突,时间持续达十年。直到90年初,两国关系逐步恢复正常,陆地边界也最终划定。

    孙小华的生活条件得到了改善,而同在北京城的安慧却是度日如年。只要王乐在家,安慧就觉得阴森森的,脊梁发寒。她决定带几本书到学校去。刚走到院里,王乐就回来了,一见安慧,就阴阳怪气说道:“哟,这不是老王家媳妇儿安慧吗?你还知道回家?”

    安慧别过脸说:“这个学期课程多,最近我就不回来住了。”想往外走,却被王乐堵着门口,一脸痞相地说道:“我看不是课多学习忙,是忙着会情人吧?”

    安慧低着头,不看王乐,怒道:“你嘴巴放干净点!”

    “那个,那个什么什么的……哦,丁跃民,是不是又去找你了?”王乐坏笑着摸到了安慧脸上。

    安慧急了,猛地推开王乐,大声道:“赶紧让开,我要回学校上课!”

    王乐一把拽住安慧,恶声说:“你给我站住,把话说清楚再走。”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安慧双眼盯着门外面说道。

    “安慧,我跟你说,你别跟我这儿蹬鼻子上脸啊!”说着,王乐又狠狠地拽了一把安慧。

    安慧转过头来,怒视着王乐说道:“怎么,你又想打我是不?王乐,我早就说过,我从嫁给你的那天开始,就想和你好好过日子。可是你呢,你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以前是因为高建国,我无话可说,可是现在你居然怀疑我和丁跃民,你根本就是心理变态!”

    开头王乐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听到最后的“变态”两字,他脸色全变了,整个人像是着火了一般,握住安慧胳膊的手加上了狠劲儿,疼得安慧哎哟直叫。可惜她怎么用力都无法挣脱,只有叫道:“你放开我,放开……”

    王乐恶狠狠地狂叫道:“你还有脸骂我变态!安慧,你就是个不要脸的*!”说着右手朝着安慧脸上重重地扇去。安慧撞到了门框上,慢慢滑落在门槛上,然后捂着肚子痛苦地趴在了地上,死死抓住王乐的裤脚,虚弱地说:“王乐,王乐……我肚子痛,肚子痛……”

    安慧被送到了医院,经过医生的急救,正躺在病床上输液。得知自己怀孕三个月不幸流产后,她连看都不想再看王乐一眼,只是把脸冲着墙,默默地流着泪,枕巾被浸湿了大半。

    两家父母赶到病房,王乐正抱头坐在椅子上,一脸痛苦的样子。张凤鸣在得知女儿流产之后,责怪了女婿几句。

    王乐抬起头懊恼道:“怎么能怪我啊!我怎么知道她怀孕了?她都一个多月没回家了。”

    “慧儿,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安长江问了一句。

    安慧流着泪说:“学校课程多,我担心跟不上……”

    王乐厉声打断道:“什么课程多,都是借口,你就是不愿意回家。你现在是大学生了,看不上我了……”

    安长江大声道:“王乐,你也少说两句。安慧是我的女儿,是你的妻子,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说话时他并没有看亲家一眼,显然真的动气了。

    王部长也想训儿子几句。王乐自小没了妈,他从来舍不得说儿子半句重话,现在儿子大了,再想说他已经根本不搭理自己了。说儿媳吧,却显得当公公的护短了,左右为难之下,所以平时他只有睁只眼闭只眼,没想到今天出了这种事。想着想着,一口痰上来,呛得他咳个不停。

    张凤鸣赶紧说道:“好了好了,这里是病房,安慧也需要休息。王乐,你先扶你爸回去好好休息,我在这儿陪着安慧。你晚上再来吧!”

    王乐立刻起身说了句:“爸,妈,我先走了!”说着扶起父亲就往外走。王部长还想说几句,没想到咳嗽一时挺不住,只有朝亲家点点头,咳着走出了病房。

    安长江愤怒道:“你看看他刚才的样子,太不负责任了。”

    张凤鸣一拍丈夫的肩膀,说:“你也先回去吧!”说着眨了眨眼。

    看着丈夫出了病房,张凤鸣握住女儿的手问道:“慧儿,跟妈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妈,我就是不小心摔着了。”

    “你骗得了你爸,骗不了我。你手腕上的瘀青也是摔的?你为什么住学校,不回家住?是不是王乐打你?”张凤鸣边说边轻抚着女儿的头发。

    安慧的泪水再次涌出,哽咽着说:“妈,王乐他不相信我,他心里有病。结婚的第一个晚上,他就打了我。后来,他跟我道歉,我也原谅了他。没想到,他根本就改不了。我上了大学,他的疑心病更加严重,见不得任何一个和我说话的男同学甚至老师。他心情不好也拿我出气,工作不顺心也拿我出气,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才搬去宿舍住的。”

    张凤鸣愤怒地说:“这些事,你怎么不告诉爸妈呢?”

    安慧继续哭着道:“告诉你们又能怎么样,除了让你们跟着担心,什么都改变不了。而且,我哥的脚刚恢复,你们照顾他也不容易。如果你们替我说话,他更会厌恶我,回了家说不定还会变本加厉。”

    “不行,我必须去找亲家说这事儿,我不能让你这么受欺负!”张凤鸣说着就要站起来。

    安慧尽力拉着母亲的手,低声说:“妈,算了,这种日子我也不想再过下去了……”

    张凤鸣坐回到床边,轻轻抚摸着安慧的头:“慧儿,是妈的错,是妈看走了眼。当年,要不是妈固执,你也不会遭这么多罪!”

    安慧扑进张凤鸣的怀里哭起来。母女俩并不知道,病房外的安长江听到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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