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时长判断,程浪大概是在得知自己将被杏林湾的落叶埋葬的那刻,实在忍无可忍地挂断了电话。——轻易不会喝醉的人,真要醉上头,那劲儿能给你闹得天翻地覆。下半宿,朱黎哼哧哼哧把徐翘拖进车后座时,已经累到头晕眼花爹妈不认。刚才徐康荣打来电话问徐翘的下落,她怕说了真话,这老父亲一怒之下又不管女儿钱了,所以谎称徐翘在自己家做客。结果徐康荣一耳朵听出不对劲——朱家长辈因为徐康荣沾赌,一直不太喜欢徐家人,徐翘虽然跟朱黎交好,却的确很少踏进朱家的门槛。谎话被拆穿,朱黎只得当晚把徐翘送回西江府。宾利以八十迈的速度一路畅通无阻地行驶在空荡的公路上,四下寂然无声。徐翘从酒后兴奋期进入倦怠期,歪着脑袋靠着车枕,舒舒服服睡起大觉,只是刚消停几分钟,那只手又在半空挥舞起来:“手绢儿!”朱黎骂了声“麻烦”,从包里翻出一条丝巾塞进她手里:“我是你妈吗?”徐翘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了,不知被戳着什么心事,眯缝着眼委屈地皱皱鼻子:“别提我妈,她太小气了,我不理她了!”朱黎一愣。这是从爱情篇过渡到亲情篇,开始吐槽后妈了?或许是因为徐翘极少提起严丽珍的不好,朱黎稀奇道:“你妈怎么你了啊?”据她所知,徐翘在重组家庭这事上看得还挺通透。用徐翘的话说,一后妈,还真指望人家视你如己出?面上疼你宠你就得了吧,不过私心给儿子争点家产,也不是多大仇,反正她只想吃喝玩乐,又没兴趣当女强人,她不要的东西,严丽珍要就拿去咯。不想要的,就不重要。同在一个屋檐下,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撕开彼此和气的面具,非争得你死我活,把一家子搅得乌烟瘴气,又有多快乐?何况徐康荣在今秋逼她相亲打工之前,这么多年一直把她捧在掌心视若珍宝,徐冽呢,面上跟她吵嘴,遇事为她干架拼命,有这么个爸爸和弟弟,她对严丽珍那份私心自然也就选择了谦让。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不上心,就不伤心。有个词叫难得糊涂,那些活在虚假的温暖和繁荣里自得其乐的,未尝不是聪明人。所以朱黎更加疑惑,严丽珍这次做了什么小肚鸡肠的事,能叫徐翘这么波动。徐翘迟迟不答,朱黎正要打探打探豪门秘辛,却听她咕哝道:“她给我的信只写到今年,最后一封看完就再也没有了,她真的好小气哦,怎么不多写几封呢……”朱黎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内心戏跑错剧场了。徐翘是在说她的生母。这下朱黎不敢再追问,怕能把徐翘问哭,拍拍她的肩叹了口气。一刻钟后,车在西江府徐家停下,立刻有佣人迎出来接徐翘。朱黎把摇摇晃晃站不稳的人交到张姨手里,正要告辞,忽然听见洋房楼上传来清脆的一声“砰”,像是瓷器打碎在地的响动。她一愣:“这是怎么了?”张姨眼神闪烁,低着头解释:“可能是夫人起夜不小心碰倒了花瓶,我去看看。”朱黎狐疑地望了眼三楼那扇透着光亮的窗子,点点头离开。张姨把徐翘送回二楼卧室,让人安顿好她,走到三楼,小心翼翼地敲了敲主卧的门:“徐总,夫人?”里边传来徐康荣不悦的声音:“没事,不用进来。”张姨惴惴不安地守在门边。房间里,压低的争吵声还在继续。“你不说这钱哪来的是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上礼拜去了拉斯维加斯!”“你找人查我?”“你先鬼鬼祟祟,我查你又怎么?今晚你给翘翘的钱可不是笔小数目,一边说公司资金周转困难,一边这么撒钱,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不说实话,我就去告诉翘翘,金禄的窟窿根本没填上!”房间里安静片刻,徐康荣叹息一声:“是,是我赌来的钱,我这些年已经很少去那种场子,这次真是为了填公司窟窿。”“那你拿钱往公司填,给她花了做什么?”“光靠这笔哪够!前阵子兰臣发难梵翠,梵翠那边流失不少投资方,这次发起珠宝拍卖会的汤先生就是其中之一。我已经跟他谈过两次,看他态度是有意转向金禄。金禄这时候不能露怯,翘翘到他拍卖会上撒点钱,定了他的心,这资金才好到位!”徐康荣解释完,恨恨走出房门,一看张姨,脸色柔和了些,轻声问:“翘翘回来了吗?”“回来了,刚睡下。”徐康荣点点头:“我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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