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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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可脉象告诉他,这的确是伤寒病。

    也就是说,那天庄明宪没说错,错的那个人是他。

    张老大夫脸色灰白,眼睛圆睁,犹如活见了鬼一般。

    他诊错了长房老太太的病,那宗大太太呢?会不会一样也诊错了?

    这样一想,张老大夫心里的慌乱立马如翻江倒海一般涌了上来。

    他来不及多想, 思绪就被长房二老爷庄书良打乱了:“张老,家母的病, 究竟如何?”

    他一脸的焦急,语气却很诚恳, 将他当成了救命的良医。

    张老大夫脸上闪过一抹愧疚:“是外感伤寒没有治疗及时, 变成了阳明腑实之症, 我这就开方子。”

    “伤寒?”庄书良疑惑道:“您上次不是说家母是中暑,不碍事吗?”

    他只是普通的疑惑,并没有羞辱张老大夫的意思,可张老大夫听了却觉得异常刺耳,当着庄家众人的面, 他羞愧不已道:“上次, 是我诊错了。”

    不是诊错, 是他托大, 不相信庄明宪, 所以连脉也没有诊, 才酿成今天的祸事!

    庄书良却以为他是谦虚,忙拱了拱手:“病情千变万化也是有的,请张老开方子吧。”

    这一回,张老大夫不敢托大了,他认真地诊断了,然后开了方子交给庄书良道:“这是大承气汤。方子里大黄、厚朴、芒硝都是泻下的药,老太太服用之后便会泻下,届时热邪一同泻出。热邪没了,人自然就能清醒,转危为安。”

    庄书良拿了方子看了,听了张老大夫的讲解连连点头,赶紧让人去抓药。

    没想到的是,长房老太太服了药,病情却纹丝不动。

    张老大夫以为是药剂量小了,让长房老太太服用了第二剂。

    服用第二剂半个时辰过去,依然没有任何效果。

    张老大夫慌了神。

    庄素云看张老大夫的眼神格外的尖锐:“张老大夫,究竟怎么回事?”

    面对这样不客气的指责,张老大夫再无傲气可言,他只能羞愧道:“是老朽医术不精。”

    连连失手,晚节不保啊!

    庄素云忍不住了:“母亲现在昏迷不醒,你难道只凭一句医术不精就想推卸责任吗?我们庄家好吃好喝供着你,花了钱请你来,就为了听你这句话的吗?”

    张老大夫臊得脸皮都发紫了。

    “好了,素云,你少说两句。”庄书良阻止庄素云道:“张老大夫已经尽力了。”

    庄素云怒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张老大夫都不行,还有谁能行?

    难道是不治之症吗?

    傅老夫人就要来了,母亲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

    庄书良慌张无措,叫了小厮来:“去二房,看看二老太爷有没有回来,如果回来了,让他老人家赶快过来。”

    ……

    二老太爷出门去接傅老夫人刚刚到家,他听了小厮的话立马赶到长房。

    庄素云见了二房老太爷只身一人,急道:“二叔父,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傅老夫人呢?没来吗?你见到傅文了吗?”

    事关叶茜的婚事,庄素云非常在意,她语气焦急,眼神非常迫切。

    二老太爷诧异地看了庄素云一眼。

    不是说大嫂病重吗?怎么庄素云张口就问傅老夫人的事情,反而不提大嫂的病情?

    小厮大惊小怪、夸大其词也是有的。

    二老太爷就道:“傅老夫人想先在兰泉寺住几天,说过几天再来。”

    “原来如此!”庄素云如释重负,把心放回了肚子了,然后把长房老太太的情况连同张老大夫的诊治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二叔父,您说该怎么办?”

    二老太爷不由一愣。

    那天庄明宪说长房老太太是伤寒病,他听得一清二楚,当时他还呵斥庄明宪胡说八道呢。

    如此说来,岂不是证明庄明宪没有胡说?

    再加上今天已经是第四天,宗大太太还活着,老太爷越发认定庄明宪的确有医术。

    他立马道:“我这就让明宪来给大嫂治病。”

    ……

    “我不去。”

    庄明宪正把和好的香粉揉搓成条,她听了这话,头也不抬,一口就回绝了老太爷。

    趁着天气热,阳光充足,庄明宪准备多做一些香。

    她最近一直在忙,常用的药丸药膏已经做的够用了,便闲不住,开始做香料。

    她做的香跟市面上的香都不一样,是她前世在庄子上百无聊赖,自己研制出来的,味道清新好闻,燃的时间也格外的久。

    做香,是她除了医术之外第二个爱好了。

    她做了香出了自己用,还要送给傅老夫人一些。

    倒不是为了讨好她,只是为了感激她前世多年相护,感谢她将自己引荐到师父面前,让她能跟师父学医术。

    老太爷听了就不悦,本想发怒,呵斥庄明宪,可闻到那淡淡的香味,心头的怒火瞬间少了许多,语气也平静了不少。

    “我以为你懂事了,不想你竟然如此淘气,还学会了见死不救!”老太爷冷哼一声:“你为何不去?”

    “因为没有不请自来的大夫啊,这不是祖父您教育我的吗?”

    老太爷:“……”

    那天庄明宪给长房老太太治病,老太爷的确这样说过。

    老太爷板了脸:“难道我这个做祖父的请你,也不行吗?”

    “您又不是长房的人。”

    庄明宪不为所动:“祖父您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伯祖母生病了,长房明知道我有医术,张老大夫也说了,希望我去给伯祖母看病,为什么长房不派人来请我呢。”

    老太爷一想,好像还真是如此。

    “因为叶茜不让我去。”

    庄明宪语气淡淡的:“那天叶茜骂我,说我是没人疼的扫把星,我不高兴,就把茶水泼到叶茜身上,让她滚回叶家去。”

    老太爷听了,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庄明宪只当没看见,继续淡淡道:“可您知道叶茜怎么说吗?她说长房是她的家,该滚的人是我,还说要不是伯祖母赏我饭吃,我早就被撵出去了。我当然不走,叶茜就拿茶盏扔我,这才打破了我的头。”

    她说着,装作不经意撩了一下留海,额头上的伤疤露了出来。

    老太爷一阵语塞。

    原本是对庄明宪不满,觉得她这个做主人的太失礼,现在是对叶茜不满了。

    庄明宪再不好,那也是庄家人,叶茜姓叶,凭什么撵庄明宪呢?

    她还把庄明宪的头打破了,连道歉的话都不说一声,面也不露,如今还不许庄明宪去长房。

    女孩子有这种行为做派,已经不是骄纵二字能解释得了的了。

    “祖父,难道我们庄家要听一个姓叶的人的话吗?”庄明宪撇撇嘴,做出委屈的样子:“我已经去看望过伯祖母一次了,当时叶茜还骂我呢,伯祖母也没有责罚叶茜。我虽然不懂事,但也不是那没皮没脸主动送上门让人骂的。”

    “可我也不想伯祖母有事。”庄明宪吸了吸鼻子道:“只要您让叶茜来给我道歉,让她亲自来请我去给伯祖母治病,我就去。”

    她说的合情合理的,老太爷的一颗心就偏到了庄明宪的身上。

    他捋着胡须道:“你放心吧,我这就去跟你姑母说,让叶茜来给你赔不是。”

    “祖父,您还是别去了吧。”

    庄明宪站了起来,仰头看着老太爷,巴掌大的小脸上,双目清澈如秋天的湖水,能倒映出人的影子来:“叶茜不会来的,姑母跟叶茜都不会听你的话的。她们对你的话置若罔闻,不让叶茜来,随便派个仆妇来传话,到时候您的颜面又朝哪里搁呢?”

    “不会的!”老太爷脸色一沉:“我是庄家的当家人,虽然是二房不是长房,但两房没分家,他们不会不听我的话的。”

    庄明宪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再接再厉道:“祖父,如果叶茜不来,你能不能不要强迫我去给伯祖母治病?我虽然小,也是有自尊的。”

    老太爷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却没有多想,当即就点头同意了:“这是自然,若是叶茜不来,我也不会同意你去的。”

    “不过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老太爷十拿九稳道:“长房既然请你去治病,怎么可能不拿出诚意来?随便派个仆妇更是不可能!你是担心多了,你等着,我这就让人去叫叶茜过来。”

    “好,我相信祖父,我等着。”

    庄明宪低了头,掩住了嘴角勾起的微笑。

    我等着长房来打您的脸。

    ……

    叶茜听了丫鬟的话,气得火冒三丈,她狠狠地将茶盏摔在了地上:“污蔑,污蔑,庄明宪这是污蔑!”

    她根本没说过不许庄明宪来长房!

    她根本没有要撵庄明宪走!

    她是让庄明宪以后识相点,不许纠缠傅文表哥,她是向庄明宪宣告她对傅文表哥拥有权。

    不料庄明宪却泼了她一脸的茶水,让她成为笑柄。

    她这才恼羞成怒,打破了庄明宪的头。

    这个扫把星,撒谎精,竟敢这样污蔑她!

    叶茜丢下绣帕,“腾腾”几步跑到长房老太太的明间,不顾二老爷、二太太、张老大夫在场,一头闯了进去。

    “母亲,我不要去二房,我不要去见庄明宪!她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去见她!我可是知府的女儿,侍郎府的大小姐,她不过是克死父母的扫把星,我去请她,她受得起吗?”

    叶茜太气了,进门就一通大声的叫嚷。

    “还不快闭嘴!”

    庄素云怒目圆瞪,疾声厉色呵斥她:“就算你是有理的那一方也该好好的说,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这样言辞尖锐与她有什么区别,还不快给我回去闭门思过!”

    叶茜是来找安慰的,没想到被训了一顿,顿时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母亲,你太让我失望了,总之我是不会去的!”

    叶茜一跺脚,哭着跑了出去。

    她的丫鬟跟着追出去,等里庄素云的屋子远了,才脸色凝重道:“小姐,你刚才看到夫人屋子里的那个穿紫棠色比甲的嬷嬷了吗?”

    “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那又关我什么事?”叶茜一边哽咽一边擦眼泪,她当时太气了,根本没注意什么嬷嬷。

    “那个嬷嬷好像是傅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

    “你说什么?”

    叶茜闻言,脸色一白,连哭都忘记了。

    她神色轻松,语气和缓,白皙稚嫩的小脸上,大眼睛水汪汪的非常平静。

    若不是刚才见过宗大太太,知道她快不行了,还以为她说的不过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呢。

    这样凶险的病,吕家的救命方子,真管用?

    众人心中猜疑,却压着性子,耐心等待。

    庄明宪坐在祖母身边,老太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以示警告。

    胡闹,净会胡闹,回去我再找你算账。

    药买回来了,煎药的时候,庄书宗忍不住跑来问庄明宪:“明宪侄女,刚开那方子真能治你堂婶的膈噎症?”

    庄明宪摇头:“错了,宗堂叔,宗堂婶这不是膈噎症。”

    庄书宗一惊:“怎么不是膈噎症?”

    “张老大夫说了,絮娘这是脾胃虚弱不能运化水湿导致身体肿胀,胎气上冲,血液上涌,在脾胃之间结成肿块,导致吞咽困难,吃饭就会呕吐。”

    “我也翻了医书,医书上也说,膈噎症就是这种情况,没错啊。”

    大夫最怕这样的病患家属,自己一知半解,还总是按图索骥、生搬硬套,如果大夫说的跟医书上写的一样,他们就信以为真,觉得这个是好大夫;如果医书上没有,或者有出入,就觉得这个大夫医术不高明。

    其实给人治病犹如行军打仗,千变万化,不能纸上谈兵。

    庄明宪不急不缓道:“张老大夫必定开了五味子来遏制胎气上冲,又开了人参来给堂婶补身子强壮脾胃,这方子堂叔必定也查了医书,是没问题的,对吧?”

    庄明宪一口说出张老大夫开的方子,让庄书宗面露惊讶,自己并没有说,她是如何得知的?

    他也是翻了很多医书才看懂张老大夫开的方子的,若庄明宪仅仅凭借他说的膈噎症就能猜到张老大夫开的方子,那她的医术岂不是可以和张老大夫比肩?

    或者,比张老大夫更厉害?

    这个猜测让庄书宗心头一凛,跟庄明宪说话的语气也变的比刚才更加郑重:“是的,我查过医书,方子的确是治疗膈噎症,是对症的。”

    庄明宪反问:“既然是对症的,为什么堂婶反而越吃越严重呢?”

    对于这种喜欢翻医书的人,就必须要从理论上说服他。

    这回轮到庄书宗语塞了:“这……”

    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既然庄明宪问了,是不是说明庄明宪知道原因?

    只要要能找到原因,絮娘岂不是就有救了吗?

    庄书宗心中一阵狂喜,仿佛找到了妻子活命的救命稻草:“明宪侄女,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因很简单。药方没问题,吃下去无效,就说明一开始就诊断错了,宗堂婶患的根本不是膈噎症,而是壅闭症。”

    少女的声音笃定而充满自信,平静的语气遮不住她话语中的老练,仿佛她不是娇养在闺阁中的天真少女,而是行医多年,看病无数,手段高超的老大夫。

    辩症治病,是庄明宪的老本行,自然说起来头头是道。

    “你必然想知道这壅闭症是什么病?又是如何形成的吧?”

    不待庄书宗相问,她就继续道:“壅,是上焦壅堵不疏;闭,是下焦闭塞不通。堂婶的这壅闭症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至少也有一个半月了。如果我没有猜错,堂婶两三个月前就开始肚子不舒服,胎像不稳了。”

    “正是如此!”庄书宗又惊又喜地看着庄明宪:“你堂婶的确是两个半月前开始见红的,可后来请了大夫开了安胎药就止住了血,保住了胎。只是没想到身子却肿胀得厉害,越来越沉不说,还吃不下饭,总是呕吐。”

    他说什么来着,这个侄女果然是个医术高超的,竟然连刚开始发病的情况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絮娘有救了,他们的孩子有救了!

    “堂叔你说错了。”庄明宪摇了摇头,心中略一斟酌,最终决定把残酷的真相告诉庄书宗:“堂婶的胎没保住,腹中的胎儿早在一个月半月前见红的时候就已经是死胎了。”

    “你说什么?”

    这话一出,别说是庄书宗了,屋里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皆是满脸骇然地看着庄明宪。

    庄宗书则是脸色发白,双唇颤抖,不敢置信。

    庄明宪并非刚刚行医的小女孩子,她给很多人治过病,还经历过大面积的疟疾,见过惨状比这个要可怜多了,早就练成她镇定对待病患与病患家属的心性。

    她轻声道:“宗堂叔,我知道这个结果你难以接受,但事实是堂婶腹中的孩子已经是死胎了,一个半月前落红的时候下焦就已经闭塞不通了,由此判断,孩子最少在两个半月前就已经胎停死亡了。所以,堂婶的身上才会发出青紫的颜色。”

    家属有知情权,要不欺不瞒地将病情告诉家属,这是师父教她的。

    短短一天,庄宗书的心情上下起伏太大,绝望的消息一个接一个。承受的打击的太多,反而让他知道绝望悲伤无济于事,妻子还等着他救命,他必须要振作冷静:“明宪侄女,你继续说。”

    作为七房的顶梁柱,宗堂叔的心性果然坚强。

    庄明宪点了点头道:“胎儿停止发育,堂婶呕吐吃不下东西,绝非胎气所冲,而是堂婶肺里生了痈肿,肺热太过,造成结塞。肺部堵住了,气机不畅,死胎自然排不出,又不能进食补充体力,自然越来越虚弱,时间久了,就酿成大患。这便是堂婶眼下昏迷不醒的原因。”

    “我刚才开的方子,可以清热解毒,消除肺里的肿块,这样肺气一开,堂婶就能呼吸顺畅,气机正常运化,下焦的死胎也能正常排出来了。等上焦下焦都顺畅了,这病自然就痊愈了。”

    她声音不高,可众人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在听她说话。

    一字一句,都言之凿凿,并非胡诌的。

    这下子,众人看庄明宪的眼光更加不同了。

    二房老太太医术高超藏而不漏啊。

    老太太也懂医理,听了庄明宪的一席话,又接受到众人震惊歆羡的眼光,脸上立马露出几分骄傲,脊背也不由自主地挺的直直的。

    她早就说过,安安最是个聪明的。

    她是读书绣花不行,原来天分在医术这里。

    爹活着的时候,一直为她性子燥,不能继承吕家的医术而失望,如今看来,他们吕氏后继有人了,医术绝不会旁落了。

    老太太嘴角越扬越高,心里十分欣慰。

    庄明宪却不在意众人的眼光,她只在意自己究竟能不能说服庄书宗:“宗堂叔,你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我明白了。”庄书宗正色道:“我这就去给你婶婶喂药。”

    庄明宪最怕他因她年纪小轻视她,冥顽不灵,见他愿意用自己开的药,不由松了一口气:“服药后堂婶会产下死胎,她现在昏迷着,找个稳婆帮忙会保险一些。宗堂叔,虽然这次孩子没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宗堂婶,你们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庄宗书点点头,去厢房看妻子去了。

    庄书宗给昏迷的宗大太太喂下两剂药,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宗大太太身边,到了傍晚,宗大太太果然发作,在稳婆的帮助下,产下一个已经腐烂的死胎。

    也就是说,庄明宪是对的,错的那个是张老大夫。

    庄明宪见她面色通红,虚弱不堪,就知道她的伤寒确实转化为阳明腑实之症了。

    这种病会让人全身滚烫,头晕恶心,全身无力,双眼昏花。

    看的出来,长房老太太的确很是吃了一些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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